萬里無雲的夏夜,月色空明,潑下一地水銀。月光以凌波步伐踩著屋瓦,曼妙的越過窗台,翩然入室。剛解衣就寢的我,因為月光在臉龐留下的一吻而起身到陽台,斜椅欄杆,賞月乘涼。閒逸中,書房裡的手機鈴聲乍然劃破寂靜,好友傳來一封簡訊說:「明天放假,想去見你。」我有些意外,卻沒有唐突之感,更沒有絲毫遲疑。
一夜好夢,甦醒後,我滿口的牙膏泡沫猶未漱淨,好友便已朝氣蓬勃的佇立簷下。一直想去南橫的拉庫斯溪體驗溯溪的野趣,因此我帶著好友按圖索驥,找尋桃源鄉復興部落旁的溪口,一償宿願。抵達溯溪的起點,步出車外,迅即感受到豔陽高照的熱力。這幾天南風挾著熱帶高壓而來,一口氣滌蕩所有飄浮在半空的雲絮,片甲不留,讓四月的天空徹底褪下暮春的灰藍,換上初夏的寶藍,藍得純淨無瑕,晶瑩剔透。
啟程不久,赫然發現沿著山坡闢建的步道嚴重毀損,路基流失怠盡,險厄的景象讓人觸目驚心。由於暴雨洪水的衝刷,邊坡大量崩塌,步道變成懸在半山腰的狹窄棧道,寬度僅容一人通行,遊客稍不慎便有失足之恨。行走其間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每一步都戰戰兢兢。李白曾驚嘆:「蜀道之難,難於上青天。」想到這句詩,心有戚戚焉。棧道越走越窄,最後斷絕。前人以結繩方式接駁,利用一條垂繩通往谷底。我們就這樣抓著繩索,在幾近九十度的山璧上一寸寸下降到溪谷。循著溪岸迴溯,整個過程是不折不扣的「跋山涉水」,忽而上岸登嶺,忽而下坡渡河,對體能與意志是一大考驗。途中偶然看見一株繁花盛開的油桐樹,白皙的花絮鋪滿草地,映入眼底,化成滿懷驚喜,消融沿途累積的勞頓。我們席地而坐,在鮮花織綴的地毯上稍作休憩。彼此看著對方累不可支的樣子,不禁相視而笑。
起起伏伏走了約莫一個半小時,我們最後在溪畔一處有岩壁與濃蔭遮蔽的角落歇腳。也許累積了太多艱辛,我胸膛裡湧上一股苦盡甘來的歡暢。解開行囊,饑腸轆轆的我們用力吸吮涼麵,大口灌下可樂,狠狠的慰勞自己。填飽肚子,我迫不及待的想跳入水中尋一個涼快。換上泳褲,我豪氣干雲的對好友說:「深山裡沒人,我們裸泳吧。」好友笑著說要先試試我的膽量,拿起相機慫恿我拍全裸寫真集。兩顆赤子之心,在杳無人跡的溪谷交付真情。那一刻,我們毫無保留,赤裎以對,不再暗伏愛情與友情、今生與來世的思辨。如果物理上的能量不滅定律是一個可以論證的理論,我相信感情不滅定律同樣能確立。只要感情能量恆存,又何需執持某種感情形式?
拉庫斯(Lacus)是布農族語,意指樟木。據說拉庫斯溪的命名,緣於這條溪上游有滿山遍野的樟木。望著遠山,我無法分辨那片森林是否為樟木林,只覺得那片蔥蘢的森林深具原始之美。置身在拉庫斯溪上游的溪畔,我看見大自然最原始的璞真,也看見人情最原始的璞真。豔陽依舊熱力四射,曬紅了肌膚,我卻想繼續擁抱那種奔放明快的感覺。
撰稿日期:95/05/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