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【封面照片:驚心動魄的嫣霞】
還記得第一次攀登合歡西峰時,登山功力只有菜鳥等級,一大早由小風口起登,在層層疊疊的峰巒間不斷起伏跌宕,直到意志力快被消磨殆盡才站上三角點,向這座百岳致敬。連滾帶爬回到登山口時,月色已灑滿夜空。歲月如梭,轉眼已是老鳥。今年完登百岳後,不知是吃飽太閒還是好奇心作祟,竟又起心動念,想從華岡登山口再訪,尋繹不同的風情。這條幽徑要沿著合歡溪步道緩升4.2K,而後循著稜脈步道陡上3K,總攀升高度約750公尺,比主流路線冷門得多。
出發當天正巧寒流過境,開車越過武嶺時,溫度已驟降到4度,天空飄著霏霏細雨。陰雨雖然蕭瑟淒迷,卻在塔次基里溪的空谷中漫衍成浩瀚雲海。煙波浩淼的幻境令人心馳神往,於是我在小風口停車歇息。一下車,全神貫注在相機螢幕上,捕捉意外邂逅的美景,渾然不知有人在鏡頭下方。那個人漸漸趨近,看了我一眼,匆匆擦肩而過。我回過神,發現那人似乎是曾在媒體爆紅的「合歡山帥警」。他以為我在拍攝他,這美麗的誤會讓我臉上頓時浮現尷尬的線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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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氣勢如虹的雲濤】
從踏上第一座百岳開始,靈魂似乎就被一種魔咒蠱惑,變成了著迷登山的信徒,不惜奉上金錢,獻上青春,甚至賭上性命,往一座座神山虔誠朝聖。每一次的苦行都承受著肉體的自虐,但它讓我在體能極限的超越中茁壯,也讓我在山水之美的觀照中感動,更讓我在絕俗離世的沉澱中淨化。多年來積沙成塔,轉眼已登臨了94個巔峰,宛如寫了一首長篇史詩。剩下的6座百岳都矗立在「南三段」,這條路線比奇萊東稜、新康橫斷或馬博橫斷都難,因為距離更長,升降幅度更大,裝備需求更多,又沒有任何避難山屋。若由郡大林道登山口往東走,在89公里的長途中,累積的攀升高度將近7600公尺,下降高度更逼近9000公尺,天堂與地獄同時交錯在稜脈起伏之間。儘管戚戚惶惶,但為了完成最後一塊拼圖,我還是描繪了一張冒險藍圖。帶著執著的心,獨自邁開步伐,迎向終極挑戰。
【南三段Day1──天氣:晴時多雲。行程:郡大林道32K登山口→喀塔朗溪→無雙溫泉。里程:13K。高度走勢:上升87M,下降1581M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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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雄踞一方的雪峰】
【南三段Day3──天氣:暴雪狂襲。行程:無雙東峰前鞍營地→櫧山→櫧山北鞍營地。里程:4.3K。升降:上升431M,下降250M。】
3-1黎明前,天氣猝然丕變,狂亂的風雨把我從睡夢中驚醒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沒想到強烈寒流竟會同時揮軍南下,兩者正面交鋒,引爆近年來最大的一場雪。暴雪直到中午才停歇,我趕緊拔營趕路,但積雪埋沒了路徑,四周又濃霧深鎖,行進間不斷誤判方向,甚至迷失受困。地面也因結冰而滑膩不已,偏偏這段路都是瘦稜,懸崖峭壁連綴不斷。我深陷在死亡陷阱中,手無冰斧,腳無冰爪,只能抓緊枝幹止滑。十指凍得隱隱作痛,心神卻得貫注腳下,就怕打滑墜崖。翻越櫧山後,形勢終於轉為下坡,但草原上疾風凜冽,冰針刺骨,眼前盡是白牆,方向更難辨識。天光急遽暗沉,內心焦急地想找營地安頓,卻苦無避風之處。徬徨之際,鋪天蓋地的濃霧中隱約有人揮手,迷航的孤舟瞬間望見了燈塔。萍水相逢的這支隊伍有四人,彼此寒喧交流後,在櫧山北鞍營地一起熬過悽苦寒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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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浩瀚無垠的雲海】
【南三段Day5──天氣:晴朗嚴寒。行程:東郡大山松林營地→郡東山→可樂可樂安山→3472峰→天南可蘭山→望崖山→丹大溪源營地。里程:9.0K。升降:下降1249M,上升832M。】
5-1晨曦從樹梢篩落,讓心田開了一朵向日葵,但還來不及釋放喜悅的芬芳,燦爛陽光就被陰暗濃霧吞噬。上廁所時,放在雪地上的隨身包衛生紙竟邪門的滑落到深谷。接連發生背包套、雨衣及衛生紙詭異消逝的事,心裡不禁懷疑這是不祥預兆。啟程後,雖然路程是下坡,但附近地形複雜,而雪地上已無山友的足跡可循,因此一直徘徊找路,走錯折返。有一段急彎的陡峭路徑宛如滑水道,緊鄰斷崖卻毫無樹幹阻擋,一旦失控就可能俯衝到崖下。我不願賭命,改從松林內另闢蹊徑繞行,糾纏好久才脫困。陡下到鞍部後,接著又陡上到稜線,心力交瘁。還好,從郡東山開始,霧幕漸漸飛散,視野豁然開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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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浪濤滾滾的雲海】
【南三段Day7──天氣:晴朗嚴寒。行程:太平溪源營地→盧利拉駱山→丹大山→太平西溪營地。里程:13K。升降:下降1632M,上升1083M。】
7-1旭日還沒升空,我就踏著暗藍的天色前往丹大山。太平溪沿岸錯落著秀麗的河階,松柏櫛比鱗次,草地勻淨乾爽。緩緩爬升到盧利拉駱山後,地勢漸趨聳拔,箭竹斜坡變成巉峻岩壁,展望也隨之擴張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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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氣象萬千的日出】
雪山南峰的輪廓十分特異,酷似大金剛的頭顱,神態栩栩如生,令人嘖嘖稱奇。不過,想親近這隻大金剛可不簡單,必須面對體力、耐力與意志力的嚴峻挑戰,通過天堂路的重重考驗。這條天堂路正是雪霸國家公園的志佳陽線步道,全程13.3公里,雪山南峰就隱身在里程10k左右的位置。我和好友嚮往了好久,今年暑假終於天雷勾動地火,兩人再度變成氂牛,駝著重裝搖搖擺擺上山。
從司界蘭溪吊橋緩升到3.1k營地是暖身,接下來陡升1460公尺到瓢簞山屋才是真正水深火熱的試煉。我們揮汗爬升到半途,眼見烏雲如萬馬奔騰而來,深怕午後雷陣雨逞凶,於是卯足全力衝刺,從氂牛變成鬥牛。沿途陸陸續續刷過了幾支隊伍,就在傾盆大雨蹂躪前,僥倖趕抵瓢簞山屋。屋內氣氛熱絡,有人已經開火烹飪晚餐。我們卸下裝備後,也拿出平底鍋,把幾根香腸煎得群魔亂舞,配著芋香乾燥飯與簷外濛濛雨景,享受了高山獨有的詩意晚餐。大雨很快掠過,煙嵐在暗藍暮色中嫋娜,翻騰,飛逸,虛幻得讓人忘卻自己身在凡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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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坐望卡蘿樓斷崖】
奇萊山除了英姿煥發的主峰外,還有冷峻孤傲的北峰、溫柔敦厚的南峰,三者都是眾所周知的名嶽,齊聚在台灣百岳之列,讓人津津樂道。如果說奇萊群峰的成員裡還有一座東峰,恐怕許多人會跌破專家眼鏡。其實,它就在距離主峰不到2公里的東側支稜上,因為身形略遜主峰一籌,姿態又不夠卓然出眾,以致經常被人忽略,成為孤立邊陲的冷門峰岳。它像是沒有座標的海市蜃樓,神秘消失在地圖上,聽過的人寥若晨星,去過的人更如鳳毛麟角。
憑著吉光片羽的文字紀錄,我和好友發現奇萊東峰的光芒內斂在平凡外表下,崖頂的三角點具有獨樹一幟的展望,不該被世人辜負。決定啟程後,我們以成功山屋為基地營,逍遙了一夜,隔天清晨才輕裝上稜,邁向人跡罕至的荒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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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寧靜蕩漾的雲海】
晴空下的小完美谷,恬靜得像是搖籃,午後的秋陽輕撫著綠草如茵的山坳,四周萬籟俱寂,只有松樹在徐徐微風裡低語呢喃。窩在帳蓬裡的我們,是搖籃裡酣睡的小嬰兒。比鄰而居的幾戶山友比我們更早抵達,似乎也都累得沉沉入睡了。對登山者而言,能夠提早走完行程,悠哉悠哉的睡個午覺,那是一種小確幸。如果營地恰巧像小完美谷這樣,有蒼翠平坦的草坪,還有清澈見底的水池,甚至有視野廣袤的景觀,那就真的是無可挑剔的完美了。
斜陽漸漸西沉,陸續有其他山友抵達,山坳開始熱鬧了起來。我和好友紮營在東北側臨崖的位置,這裡是小完美谷唯一的觀景台,雖然較不避風,但躺在帳蓬裡就能欣賞壯闊美景,因此炙手可熱,晚來就只能在下方低窪處紮營了。養足精神後,我們走出帳外,夕陽照映在北方的鋸齒連峰上,鍍了一層金光。峰巒交疊的立霧溪深壑已由鮮明的黛綠轉為朦朧的暗藍,煙嵐緩緩匯聚成雲海,雖然沒有洶湧的波濤,但平靜的浪潮輕輕蕩漾,別有一番溫柔之美。山頭的夕暉越來越紅,天空的霞光也透出玫瑰色的漸層。山友全都聚攏過來,紛紛拿出手機拍照,喜形於色,直到暮色暗沉才各自回去料理晚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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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巍峨霸氣的關山】
關海縱走的第二天,行程要從關山三角點的營地輕裝往返海諾南山,總里程11.4公里,地形的考驗是先甘後苦,有1142公尺的高度升降。清晨六點半,大地剛睜開惺忪睡眼,我就離開溫暖的「景觀別墅」,披著刺骨寒風,展開旅程。山巒與雲朵在東方彤紅的天際線上勾勒出婀娜的剪影,曙光慢慢沿著剪影鍍上一痕金色鑲邊。不過,我沒有餘裕欣賞日出的潛移默化,因為從拉庫斯溪撲上來的凜冽狂風讓人站都站不穩。
天色漸亮,展望也漸漸開闊,放眼鳥瞰,南一段的逶迤山脊盤亙在清澈碧空下。海諾南山的山形在群岳中一點也不起眼,平直的稜線上幾乎看不出卓立的山頭,為何能躋身百岳之列,令人費解。不過,一步步往那座很不百岳的目標邁進,沿途視野廣袤,走起來心曠神怡,翠綠的草原點綴著黛綠的松林,參差交疊的千山萬壑盡收眼底,連山坳裡的利稻部落也清新可見。抵達2920鞍部時,為了取水,循著指標下切到山溝,在松林中迂迴尋覓了一番,終於瞥見隱密的涓涓細流。冷冽甘甜的泉水不僅解了渴,也舒活了全身細胞,帶來繼續上路的能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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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雲海拍盪的群嶽】
由於南橫修復工程的延宕,我的南一段縱走計畫宛如愛情長跑的連續劇,始終跑不到幸福的終點線。礙於進涇橋登山口封閉,不得已只好化整為零,先從石山林道單攻卑南主山,再從小關山林道挺進小關山,慢慢完成拼圖。可惜關山與海諾南山找不到較近的替代路線,就只能望穿秋水,癡心守候。
2022年好不容易盼來全線通車的佳音,沒想到梅山口到向陽竟然設立開放時間的限制,還禁止車輛過夜。半調子的通車瞬間成了一場空歡喜,若沒有人接駁到進涇橋登山口,關山與海諾南山依舊是海市蜃樓。國慶連假期間,交情甚篤的好友願意當我的接駁司機,原以為終於可以圓夢,到了天池才發現前方道路因落石而預警性封閉。我不死心,改從天池上到庫哈諾辛山再接回南一段主線。誰知禍不單行,繞了一圈遠路,坎坷攻上舊關山山屋遺址營地,天候卻急遽惡化。隔天一早,雨霧氤氳,狂風咆哮,不得不倉皇撤退,功虧一簣。熬到跨年連假,滿懷虔誠地想要東山再起,但皇天還是辜負苦心人,可惡的天氣讓我連出門機會都沒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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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聚散倏忽的雲霧】
【馬博橫斷Day5:馬布谷山屋→35k工寮。里程16.3K,時程11.5H,下降1567M,上升601M。】
獨自在幽謐的馬布谷山屋渡過了恬靜自得的一夜,空靈的隱世情調讓人心曠神怡,不捨離去。回顧住過的百岳山屋,若要選出最美的前五名,我認為馬布谷足以名列第二,僅次於大水窟,而南湖、翠池、拉庫音溪則分屬第三、四、五名。如果不是玉里林道太崎嶇、噬血螞蝗太猖獗,我甘心為了馬布谷而專程跋山涉水,追尋一份遺世獨立的山居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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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兀立的馬博名樹】
【馬博橫斷Day4:馬博山屋→馬布谷山屋。里程14.7K,時程11.5H,下降1452M,上升848M。】
匈牙利詩人裴多菲曾說過一句經典名言:「生命誠可貴,愛情價更高,若為自由故,兩者皆可拋。」每個人對珍貴事物的定義不同,價值觀也各異其趣。以我而言,我的價值判斷是:「名利誠可貴,山水價更高,若為生命故,兩者皆可拋。」這樣的觀點或許庸俗,但我愛登山,更愛寶貴的生命。有人認為死於自己追逐的夢想可以無怨無悔,但真實人生裡,我若為了登山而死於非命,恐怕會含恨而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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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巍峨的玉山群峰】
【馬博橫斷Day3:馬博營地→盆駒山→馬博山屋。里程13.5K,時程9.2H,上升936M,下降1090M。】
台灣岳界喜歡把投資報酬率偏低的山戲稱為「鳥山」,這些山往往孤立在稜脈尾端,偏僻迢遙,又沒有石破天驚的山形,於是成為眾矢之的,被懷疑是選定百岳的先賢們拿來整人的幌子。鹿山、小劍山、馬比杉山、布拉克桑山都是「怨聲載道」的例子,盆駒山也名列榜單。它偏離馬博橫斷的主線,孑然隱身在馬博拉斯山西北稜最尾端,海拔只有3022公尺,山頭像顆圓潤的小包子。要吃到這顆小包子,即便輕裝也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翻山越嶺,代價不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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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雨後乍現的雲瀑】
馬博橫斷步道在台灣岳界素有指標意義,經典的地位備受推崇,我卻一直視為畏途,既期待又怕受傷害,因為我是個聞「崖」色變的人,而這條路線上斷崖密布,烏拉孟、塔比拉是赫赫有名的鬼門關,名不見經傳的3396峰斷崖則是隱藏版的死亡陷阱。逃避了好久,某天在網路上看見兩位年輕女孩勇闖馬博橫斷的影片,彷彿醍醐灌頂,驀然為自己以往的膽怯感到慚愧,於是豁然開啟了勇氣的竅門,決定為夢想冒險。趁著暑假的機會,我獨自踏上橫亙心頭多年的險境,準備用六天時間走完96.3公里的長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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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視野廣袤的山巔】
【奇萊東稜Day4:帕托魯山三岔營地→帕托魯山→岳王亭登山口。里程24.4K,時程14.0H,上升548M,下降2902M。】
短短一天內要陡降2902公尺的高度,這是我探訪奇萊東稜的壓軸戲碼,也是我登山史上從未有過的嚴峻挑戰。能否達成這個超狂目標,心裡完全沒把握,但就算天黑前無法到達岳王亭登山口也無所謂,反正背包裡還有預備糧,大可找個地方緊急迫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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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大理石營地展望】
【奇萊東稜Day3:太魯閣大山三岔營地→帕托魯山三岔營地。里程13.6K,時程11.0H,上升1082M,下降1290M。】
離開太魯閣大山北鞍營地後,我繼續朝著帕托魯山三岔營地前進。跌宕起伏的稜脈依舊是箭竹張牙舞爪的煉獄,全程幾乎都在潮濕悶窒的苦海中飽受荼毒。偶爾還有凌亂堆疊的倒木助興,增加跨欄與匍匐的戲碼。直到平安池,苦悶的靈魂才獲得一點審美的撫慰。雖然水池被蓬簇的箭竹團團包圍,咖啡色的水質也不夠清澈純淨,但寶藍的天空、雪白的浮雲和黛綠的松影投映在枯木橫臥的水面上,仍有一種寧靜閒逸的意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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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氤氳靉靆的稜脈】
【奇萊東稜Day2:驚嘆號池→太魯閣大山→太魯閣大山北鞍營地。里程14.4K,時程11.5H,上升629M,下降1012M。】
黎明醒來,水鹿朋友們已經悄然離開池畔。收好營帳,我再度形單影隻的上路,沿著偌大的草原繼續東行。這天的行程要通過險象環生的鐵線斷崖,心情惶惶不安,彷彿一艘小船即將駛入暴風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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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雲濤拍盪的草原】
奇萊東稜步道向來被台灣岳界視為高難度的路線,誰都不敢輕易造次。它的難,不在路程的漫長,也不在地形的險峻,更不在爬坡的高聳,而在箭竹的折磨。攤開地形圖,里程63.6公里的長度並不比南三段長,危險斷崖的密度也不比馬博橫斷高,由西往東順走的坡度升降更是倒吃甘蔗,種種條件都不算嚴苛,為何卻讓人夢魘纏身?答案就在箭竹地獄。濃密、高聳、糾結的箭竹,會讓人陷入苦海無邊的地獄。不過,屹立在廣漠箭竹海上的太魯閣大山、立霧主山、帕托魯山,還有躺臥在柔美草原上的磐石山,都是地獄裡的天堂。景色無邊的天堂讓我激起了「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」的冒險精神,決定用四天的時間獨自闖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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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奼紫嫣紅的朝霞】
中央山脈縱貫台灣,有時沉著鎮定,有時又狂誕不羈,動靜自如。他在嘉明湖附近忽然心血來潮,迴旋起舞,拋出一段水袖,向東款款擺盪。這一列伸展出去的支稜氣勢不凡,峰巒跌宕,新康山就孑然兀立在核心位置,以孤傲的姿態雄踞一方,睥睨群倫。高聳奇穎的身形引人矚目,橫看是嵁巖的寬嶺,縱觀又是崢嶸的尖峰。岳界賦予它一個響亮的外號「東台一霸」,還將最高點的一墩巉岩譽為「天宮堡壘」。卓犖不群的魅力令人著迷,但這位霸主拒人於千里之外,無論從向陽登山口蒞臨,或由南安登山口造訪,都得長途跋涉,備受煎熬。
從布拉克桑山凱旋而歸後,我蘊釀了一季的等待,直到暑假才接續未完的新康劇情。這次沒有好友連袂演出,我獨挑大樑,試圖以四天時間克服新康山的嚴峻試煉,打造一齣屬於自己的鉅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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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封面照片:驚濤裂岸的雲海】
登山時難免會面臨峰頂展望不佳的窘境,若不能以「過程比結果重要」的觀點去思考旅程的意義,那麼滿懷期待的「不虛此行」很容易就會變成「不需此行」。綜觀百岳,舉凡鹿山、小劍山、喀拉業山,或是六順山、屏風山、審馬陣山,都是過程比結果更精采的例子。布拉克桑山也同屬一類,從布新營地攻頂,往返的總里程將近16公里,漫漫長路上,地勢沒有太大的起伏,植被也沒有太大的變化,一路都是緩坡,單調的景致不斷複製貼上。乏善可陳的峰頂展望真的會讓人跳腳,幸好上山途中有向陽山、三叉山與嘉明湖等增添湖光山色。這座山就像個濫好人,和藹可親,善良慈悲,卻缺乏一種讓人又愛又恨的獨特魅力。
台灣岳界通常將布拉克桑山與新康山串連成新康橫斷,安排五天行程走完,但我跟好友都擠不出那麼長的連假,只好分批單攻,先造訪布拉克桑山。我們從向陽登山口啟程後,一路往稜線衝刺6公里,飆升了1073公尺。或許是推進的節奏太快,山脊的氣溫又驟降,再加上忘了帶運動飲料補充電解質,我的雙腿猝然發生嚴重的抽筋。在向陽名樹旁按摩了近十分鐘,無濟於事。怕耽誤行程,勉強忍痛硬撐,結果走不到500公尺就惡化到連站立都有困難。醫師好友給了我止痛錠,效果有限。後來他又向路過的山友要了鹽錠,依然沒有明顯緩解。當時進退不得,形同癱瘓,料峭寒風不斷摜在身上,若不緊急紮營會有失溫危險,於是我建議他繼續攻頂,然後自己再找機會撤退到登山口等他。不過,他說什麼也不肯,不離不棄的陪在身邊。他說如果要撤退,也是一起撤退。平常他很大男人主義,經常忽略我的立場與感受,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體貼入微,情深義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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