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序】

  古今中外,許多騷人墨客秉著退離塵俗的出世情懷,將夢想的種子投擲到地平線的另一端,以文字去建構現實世界外的另一片山水、另一種風俗、另一番人生,展現心目中的理想世界。無論是老子的「小國寡民」,陶淵明的「世外桃源」,或James Hilton的「香格里拉」,都在透過文學的藝術形式對現實世界的物欲和價值觀提出省思。

  十五歲開始負笈離鄉,足跡總是不離高雄與台北兩個都會。潛移默化之下,習性變得很「都會」,觀點也變得很「都會」。曾在西子灣追逐高雄港的暮色,也曾在陽明山依戀台北盆地的夜景,卻很少到那些心中視為「荒陬僻壤」的疆域留下腳印。年歲愈增,愈覺得這是一種偏執。當生命因都會式的思維而陷溺於欲望中,才發覺山林的空闊、寧靜與淡泊不僅能提供救贖的慰藉,甚至能讓人生的布局重新洗牌。或許那些騷人墨客正是循著這一條心境轉折的軌跡,找到自己的理想世界。

  開學前夕,刻意往深山裡遨遊,疏瀹心靈中的欲望。清晨六點,在縹緲的薄霧裡穿越漱玉谷的峽口,初次踏上三民鄉的土地。走入那一隅美麗的秘境,意外看見另一片山水、另一種風俗、另一番人生,也看見了返璞歸真的渡口。

 

【角色的互換】

  非假日的清晨,三民鄉唯一的聯外道路車聲寂寥,人影稀落。在迤邐的公路上行駛了好長一段路,久久不見來車,只有綿延不盡的蒼翠、驚鴻一瞥的鳥影與柔和似水的晨光。少了交通上的顧慮,開車不再是負擔,變成無限暢快的兜風。道旁的樹叢沿路潑下滿地綠茵,我信手打開車頂的天窗,綠茵瞬即潑在身上,染了一身綠。進入那都魯薩部落(民族村)後,人煙漸盛。舉目所及,盡是當地原住民,不見其他外來遊客。置身其中,難免有異樣的眼光投來,我驀然發覺自己竟成了少數民族。在角色的互換中,對於原住民在漢人社會中生活的弱勢感,我開始有了更真切的體會。

 

【家家有輛小貨車】

  從那都魯薩部落往瑪雅部落(民權村)的路上,車流漸增。奔馳在路上的車輛,除了摩托車外,清一色是藍色車頭附掛方形車斗的那種小貨車。尾隨在小貨車後面,往往可以看見敞蓬的車斗上倒坐著人,有時是滿口檳榔的壯漢,有時是縐紋深陷的老太婆,有時則是開心嬉鬧的小鬼。車斗上就算沒坐人,多半也會站著一隻家犬。偶爾心血來潮,我會出其不意的對車上的孩童或小狗扮鬼臉,捕捉形形色色的反應,自得其樂。行駛中,我再度意識到,不僅自己在一群原住民中成了少數民族,連開來的極光銀Sentra也在一群藍色小貨車中成了「少數車族」。轉念至此,嘴角不禁笑了起來。

 

【流動服飾店】

  由瑪雅部落繼續往達卡努娃部落(民生村)探訪,意外看見一輛緩緩行駛的小貨車,車斗搭起軍毯綠的蓬罩,密密麻麻的吊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。擴音器傳出原住民語,我半句也聽不懂,一頭霧水。原以為是舊衣回收車,後來看見車子停在一戶種滿聖誕紅的人家門口,一位婦女從家裡排闥而出,趨前在衣服堆裡認真挑選,才知這是一間流動服飾店。從小到大,見過無數沿街叫賣東西的小貨車,有賣菜的,賣臭豆腐的,賣衛生紙的,就是沒見過賣衣服的。通常業者基於展示衣服樣式的需要,會以擺地攤的方式吸引買氣。不過,或許這裡地廣人稀,於是出現挨家挨戶叫賣衣服的有趣畫面。

 

【一個人的加油站】

  悠悠蕩蕩漫遊兩個多小時,抵達最幽深的達卡努娃部落。苦惱的是,由於觀光設施未盡完善,我左顧右盼,遍尋不到公廁解決內急。好不容易發現中油的火炬商標,欣喜若狂。開進加油站,一連串的新奇見聞讓我差點忘了上廁所的急事。我先是發現招牌上寫著一個十分特殊的營業時間AM500PM600,接著又發現整個加油站的工作人員竟只有一位中年男子,不敢置信。因為怕車子油料不足,我順道加了油。結帳時,習慣性的拿出信用卡伸出車窗外,竟聽到對方說:「不好意思……我不會用刷卡機。」看著他歉疚的表情,我趕緊從皮夾裡拿了張紙鈔遞給他,微笑示意。沒想到,在這片土地上,連加油站都別具一格。

 

【吉巴谷的夢想家園】

  離開加油站,登上玉打山遠眺遣懷,平歇心底的滿城風絮。下了山,移步到彩虹瀑布,棲身在磐石上納涼冥想,盱衡愛情與自由的得失。回程中臨時起意,轉進一家名為「吉巴谷」的民宿參觀。女主人說,父親臨終前把房子留給她,她覺得珍惜這份遺愛的最好方式是賦予它新生命,於是和先生胼手胝足的打造了一個夢想的家園。為了能有淡雅的花香可聞,他們在後院栽種一大簇野薑花,蘊蓄芬芳。為了能有悅耳的蛙鳴可聽,他們又在花叢邊開鑿一窪池塘,點綴蓮葉,吸引青蛙來產卵。為了能有貼心的寵物伴老,他們還豢養一大窩名犬和山豬。從室內樸拙無華的桌倚,到屋簷下造型別緻的吊燈,到庭院中奼紫嫣紅的花卉,都是他們親手創作的成果。這裡的一磚一瓦、一草一木,都挹注了他們的夢想。漫步其中,我心裡紛然牽引出許多遐思,想到生活方式的抉擇,想到如何創造自己的天堂,想到沒有一起結伴而來的那個身影……

 

【尾聲】

  穿越漱玉谷之後,有一處迥異於都會風貌的美麗秘境。如果你想品嚐異國料理的風味,這裡沒有Pasadena的法式香甜、上閤屋的日式清爽,或泰上爺的泰式酸辣。如果你想擁抱時尚名牌的格調,這裡沒有Prada的簡潔冷靜、Armani纖柔雅致,Gucci的率性不羈。如果你想追尋娛樂文化的流行,這裡沒有錢櫃的搶手MV、誠品的暢銷書,或華納威秀的院線片。然而,如果有天你厭倦了錦衣玉食、資訊垃圾與爭名奪利,不妨穿越漱玉谷,這裡有甘脆的竹筍、清香的茶葉與生鮮的溪蝦,更有浩瀚的星空、沁涼的飛瀑與流麗的螢火蟲。這裡的天空很遼闊,山谷很幽靜,生活很簡單,足以讓你重編生命的情調。

 

撰稿日期:95/09/29

相簿名稱:那瑪夏風情

相簿編號:S950813S950826S950850S950852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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