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靜的,我一個人走,走在雨沫飄拂的中之關古道。踏著沁濕的落葉、豐潤的苔蘚與沃腴的軟泥,一路怡然自得的遊蕩,足跡在步道上淺印,跫音在空林中輕揚。
蒼鬱的巨木,盤桓的雲霧,稀薄的涼氣,交融成山林特有的清幽。清幽裡,渾濁的心湖變得澄澈見底,照映出一張忘憂的臉。恍然覺得自己就是唐詩裡上山採藥的隱者,一頂斗笠,一襲簑衣,一只竹簍,就灑脫的遁跡於塵囂之外。然而,這終究只是附庸風雅的遐思罷了。事實上,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,一雙球鞋,一瓶開水,一台相機,就率性的到山裡找尋春神的蹤影。
春神在哪裡?沿途盛開的花卉告訴我,春神才剛走過。循著蔓延的氣息尋訪,越走,我越相信春神真的來過。一靠近步道入口,邊坡上遍地開花的台灣菫菜便喜氣洋洋的說,春神已經蒞臨。一朵朵雪白的小花玲瓏有致,五枚邊緣有淺裂的花瓣恰似美麗的蝴蝶結,數量多如繁星,在地上繡成一件佈滿蝴蝶結圖案的少女花裙。再往前行,匍匐在檜木林下的蘭崁馬藍也用藍色小喇叭吹著春之頌,輕快的音符從一支支花筒裡傳送。
在道旁腐葉堆疊的幽黯角落,偶然覷見一種獨特植物,忍不住佇足觀賞。這罕見的植物狀似倒立的煙斗,纖細的莖上有卵形鱗片狀薄膜,頂端獨撐一朵低垂的鐘型花,通體白皙雪亮,晶瑩剔透,宛若精雕細琢的水晶藝品,在幽暗中透出典雅的光彩。凝視出神之際,一對行經身旁的老夫婦熱心告訴我,那是水晶蘭。他們說,遇見水晶蘭需要緣份,也需要好運氣,因為這種腐生植物只生長在高海拔的森林裡,每年又只在春天雨後的濕涼氣候下才會冒出土壤。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,我心裡暗想,能遇見神秘的水晶蘭是一種幸運;能像他們那樣,在白髮蒼蒼時與靈犀相通的伴侶上山賞花,更是一種幸運。
穿越巨木參天的古道,來到天池,春神的芬芳氣息更濃烈。箭竹草原上,視野開闊,低矮的灌木叢像是一群在石縫間玩捉迷藏的孩童。台灣馬醉木搖晃著一串串乳白色的可愛鈴鐺,清脆的鈴聲在山坡上隨風飄盪,散播春臨大地的佳音。早開的西施花也撲上薔薇色的腮紅,以清麗脫俗的新妝迎迓春神的來訪。打開相機鏡頭,我選取一株馬醉木的尖新嫩芽為前景,藉後方孤立的枯木作襯托,以死亡與新生的對映表現春天的盎然生機,留下一張情有獨鐘的作品。快門按下的同時,作品名稱也已胸有成竹,定名為「春意盎然的大地」。從山坡俯瞰煙嵐縹緲的天池,碧綠的湖泊儼如一顆心形翡翠,美得讓人想捧在手心呵護。這才發現,煙雨迷濛的天池竟如此動人。走下山坡,長青祠周圍同樣春色無邊,蘋果花以白裡透紅的氣色笑臉迎人,山茶花以一身珍珠白的禮服展現雍容華貴,金魚草則以倒勾姿勢在石壁上開滿一長串嬌艷的花朵。
沿著南橫公路往回走,岩壁上同樣留著春神出沒的痕跡。在峭壁的草叢中意外瞥見一葉蘭的蹤影時,我欣喜若狂,熱血澎湃,目不轉睛的凝望。零落的身影雖然夾藏於蔓草中,仍難掩靈秀超逸的韻致。外圍淡紫色的花瓣張翼如飛,中央紫白相間的花瓣狀如海螺,內外兩層花瓣交織出不同流俗的風華。正是這樣的風華,讓一葉蘭在英國皇家園藝會中大放異采,卻也讓他們遭到大量採擷而一度瀕臨絕種。一向以為只有阿里山的保護區才能目睹這馳名中外的蘭中絕品,沒想到在天池竟能遇見。流連中,一位同樣帶著相機獨自悠遊的男人見我醉心於生態之美,彷彿找到知音,惺惺相惜的告訴我不遠處還有馬鞭蘭與細莖石斛蘭。我心懷感激的向他微笑致意,無言的友善在彼此眼底交流。順著他的指示走去,果然看見馬鞭蘭正揮舞著戲曲中馬伕手持的馬鞭,獻唱一段賀春曲。細莖石斛蘭也以一貫細瘦而清高的姿態斜倚在磐石上,吟詠禮讚春天的詩歌。不遠處,我還發現身形細長的玉山石竹搖曳著鳥羽般的粉紅花瓣,滿面春風。
最後一段路,霧氣已經濃得化不開,刺莓與狹瓣八仙卻還是不甘寂寞的向我招手。來回路程長達七公里的中之關古道,走來絲毫不枯索,因為在春神的點化下,百花齊放,一路驚喜不斷。濃霧中,一朵丰姿綽約的台灣鴛尾驀然現身,美若天仙。我輕聲問她:「春神往哪個方向去了?」她嫣然一笑說:「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」
撰稿時間:96/05/21
相簿名稱:南橫風情
相簿編號:S960401―S9604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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