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:濃霧乍開的雪景】
匆匆告別能高主峰後,我的腳步隨著下降的路徑開始俯衝,直到鞍部的大陸池營地才歇息。這裡是隘口,狂風在狹管效應下更加猖獗,像隻齜牙咧嘴的猛獸,企圖用利爪將人撕裂。接下來的能高南峰瘦稜是第二天行程裡最嚴峻的挑戰,我不餓,卻還是囫圇吞棗的啃了餅乾,灌了飲料,儲備體力。起身繼續挺進,沿途斷斷續續發現前人腳印,卻始終不見人影。氤氳迷霧中,只有我渺小微弱的身影在苦撐,演繹著「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」的孤獨。
進入瘦稜後,從萬大北溪衝上來的疾風更暴戾,更凜冽,惱人的濃霧這時竟然發揮正面作用,遮蔽了斷崖兩旁深不見底的崩壁,減少了視覺上的暴露感帶來的驚悚。不過,狹仄陡峭的危崖一層一層往上堆疊,彷彿一把一把的刀刃接連直豎,看不見盡頭。我心裡很清楚,死神就埋伏在茫茫深壑中,一個閃失都不允許。攀登過程中,有些峭壁必須抓繩橫渡,有些則須拉繩直吊。為了預防繩索突然鬆脫或斷裂,每次拉繩前我都先測試穩定性,戒慎以待。即便如此,還是險象環生,有次在高達兩三層樓的峭壁突圍,那裡土石濕軟又沒有踏點,拉繩施力時腳底冷不防的猝然打滑,死命揪住繩子才遏阻了下墜之勢。另一次是在之字形陡坡闖關,那裡沒有繩索也沒有樹根或岩盤可抓,只能趴在地上像山椒魚般蠕動爬行。沒想到,靠近崖頂時坡度已近乎垂直,連爬行方式也上不去,只能採用翻牆姿勢,雙手撐在胸口高的頂端,奮力引體向上,再抬腳跨上去。當時因為背包太重,差點仰跌墜崖。
大陸池營地到能高南峰的距離不過是3.2公里,海拔落差也不到400公尺,我卻足足走了三小時才通過鬼門關。登上海拔3349公尺的山尖時,四周仍不見天日。猛烈的強風讓體感溫度更低,儘管全身包得只剩眼睛露出,手腳口鼻還是被寒針刺得僵痛。巍巍顫顫的往南鞍營地下切時,悽苦狼狽的處境儼如災難片。
第四天的回程,寒流大軍壓境,飛霧被寒風雕琢成霧淞,凝結在箭竹上,宛如一簇簇冰雕羽絨,造就了意外的藝術結晶。當我從南鞍營地重返能高南峰時,竟然出現神蹟,頑強的濃霧不可思議的露出幾秒鐘的破綻,碧空與山景乍然曇花一現。那一片鑲嵌在霧紗間的藍釉,那一抹彩繪在雪巖下的黛綠,在我以為注定落空時給了我天使的撫慰。不過,接踵而來的瘦稜又是讓人臨深履薄的魔域,這次下崖更令人忐忑,更貼近死神,因為峭壁已經結冰,路徑也已積雪,絕美的冰雪成了死亡陷阱。沒有帶冰爪的我,根本不敢站立行走,只能緊貼著地面,以倒退方式一寸一寸慢慢往下挪移。顧不得衣物摩擦得多髒,管不了手指被凍得多痛,只求能夠活下去。每次移動步伐,都得先在雪地找尋尚未結冰的縫隙,找不到就用腳尖在雪中鏟出踏點。有次因為積雪掩埋路跡,一時誤判,竟在懸崖邊迷路,進退不得,欲哭無淚。好不容易撿回一命後,重新上路,天空終於漸漸透出陽光,我卻沒有絲毫喜悅,因為冰雪融化後更加滑膩,折磨得更慘。
多虧山神保佑,最後安全返回大陸池營地,只是餘悸猶存,全身虛脫。回望走過的路,嶮巘絕壁在冰雪點綴下有如《雪山飛狐》的場景,充滿靈秀之氣。我驀然發現,百岳中的南峰似乎都很「難」,南湖南峰、玉山南峰、能高南峰,全都比主峰更難惹。如果還有人以為能高安東軍的縱走老少咸宜,該醒醒了。
撰稿日期:110/07/11
相簿名稱: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:S1100268—S110027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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