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越深，梅山山莊的氣氛越幽謐，靜得連月亮挪移的聲音都聽得見。秋的涼意從窗外透進屋裡，在肌膚上抹了一層清爽的薄荷精油，讓人一不留神就舒適得酣然入夢。
夢裡依稀聽見微弱的雨聲，意識被輕輕敲醒。眼睛努力撐開一道細縫，朝窗外斜睨了一眼。察覺雨勢不大，沉重的眼簾再度放下，繼續上演未完的夢。好友睡得像隻石牆上曬太陽的貓，高枕無憂，絲毫不擔心翌日出遊的天氣，只有我癡心竊盼耳邊的雨聲是幻覺。
拂曉醒來，推開落地玻璃窗，從陽台往外俯瞰，發現廣場上留著昨夜那場微雨的吻痕。匆匆喚醒床上那隻樂天知命的貓，出門往栗松溫泉前行。雨後的天空雲層靉靆，不過，堆得像雪綿冰的雲絮被貪吃的風一口一口吞掉，慢慢露出一隅藍光。
沿著翡翠般的山壁涓涓流下的栗松溫泉，隱匿在人跡罕至的祕境，沒有顯赫的名聲，但見過的人都說，那是全台最美的野溪溫泉。帶著神秘色彩的栗松溫泉，儼如枕流漱石的高士，孑然隱居在新武呂溪上游的深壑中，超塵絕俗。由於地處南橫中央的遠僻角落，又有水勢湍急的溪流橫阻，外人若想一窺廬山真面目，除了長途跋涉的毅力外，還需要天晴水細的運氣。
熱愛野溪溫泉的我，一直懷著造訪栗松溫泉的宿願，卻苦無機會成行。殷殷期盼了好久，終於在雨季進入尾聲的深秋出發。好友怕我被饑腸轆轆的黑熊獵捕，又怕我被激流沖到太平洋去，於是結伴同行。一路上，兩人不斷虛擬種種驚險場面，卻一再戲謔笑鬧，不曾認真思考對策。談到黑熊，我問好友說，萬一遇見黑熊，應該裝死、爬樹或溜之大吉？好友卻搬出冷笑話說，應該拿蜂蜜蛋糕出來，因為熊喜歡吃蜂蜜。這個冷笑話讓我打了一個噴嚏。
車子行駛至摩天，在里程169公里處轉入一條林道。林道往山谷方向陡降，最後在一片高麗菜園裡隱沒。菜園旁座落著簡陋的農舍，一對相依為命的老夫婦低頭忙於農務，對我們這些大老遠跑到深山找溫泉的訪客，似乎已經見怪不怪。看守菜園的黃狗倒是對我們十分感興趣，忙不迭的汪汪叫。我們撕了幾片羅宋麵包送牠當見面禮，牠樂得奮力甩動尾巴，連舌頭上的口水都甩到我們身上來。
由菜園轉入叢林下的羊腸小徑，探險的挑戰才正式展開。一走入濃蔭蔽天的叢林，一股蠻荒的原始氣息撲面而來。沒有悅耳的鳥語，也沒有怡人的花香，只有陰翳的光線與沉悶的空氣。兩人寸步不離的下探，彷彿在南美洲的熱帶雨林裡冒險，找尋瑪雅文化中失落的黃金城。行走間，總覺得野獸就埋伏在暗處，虎視眈眈的用碧綠的眼睛緊盯著我們。
野獸的碧眼或許只是心理作祟，但路途的陡峭與溼滑絕非妄想。豐霈的泉水從小徑的石縫間汨汨滲出，在石面上輕快滑行，調皮的用蘚苔與落葉埋下滑膩的陷阱。我們每一步都走得膽顫心驚，如臨深淵，如履薄冰。即便小心翼翼，扶著前人所繫的繩索，仍舊一次又一次的摔跤，屁股跌成了豆花。儘管狼狽，但溪水的迴音越來越響亮，不斷激勵我們勇往直前。
不知摔了幾回，終於抵達谷底。一到谷底，頓時重見天日，眼睛為之一亮。仰頭瞭望，淡藍的天空浮著幾片薄冰一樣的雲，雲影下，蓊鬱的樹林佈滿溪谷兩岸，綠意盎然。潺湲的溪水泛著蔥綠的波光，清澈見底。一根巨大的漂流木擱淺在岸邊，散發著檜木特有的清香。漂流木後方有幾塊巨石，石上散落著新鮮的動物糞便，狀如黑色小藥丸。顯然，在我們到訪前，水鹿或山羌才剛來過。視線往上游望去，左側山壁上隱約可看見翡翠色的光芒，在裊裊白煙中閃耀。見到的那一刻，兩人雀躍不已，比發現黃金城還高興。
正當我們喜孜孜的捲起褲管開始渡溪，卻發現溪流遠比目測的更深，更急。試了幾次，最後在安全的顧慮下還是無奈放棄。斐麗的栗松溫泉就在不遠處，我們卻只能隔岸遙對，望穿秋水，心裡不無遺憾。不過，豁達的我們把這次的緣慳一面當作是下次再訪的理由。
退回岸上，兩人選了一塊磐石，躺下來閒聊，享受大自然的洗禮。我們的心很豐盈，飄然如風。那些探險過程中留下的談笑風生和相互扶持，已經足以讓一切都變得圓滿而值得回味。
撰稿時間：96/11/1
相簿名稱：南橫風情
相簿編號：P961012—P961019；S961003—S961007
【精選照片】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