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在台灣，如果你到達適婚年齡卻遲遲未婚，那麼你碰到相親的機會一定比統一發票的中獎機率還高。有些人堅定的認為人非結婚不可，若沒結婚，人生將是悲哀的、殘缺的、黑白的。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，就是充滿善心、熱心與決心，把別人的婚事搞得比自己的還積極，忙得不亦樂乎。如果你的單身生活過得又幸福，又圓滿，又精彩，他們會不知怎麼打發無聊的日子。
對於相親一事，有人趨之若鶩，樂此不疲；有人卻視如浩劫，聞之色變。對我而言，相親就像個化石，只能拿來當標本，因為我左思右想，怎麼也找不出一個需要相親的理由。相親，是個跟我完全沒有切身關係的古老名詞。這樣的念頭似乎太狂妄，後來果然遭到報應，老是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相親從天而降。我臉上既沒寫著「我很需要結婚」，更沒寫著「我很需要戀愛」，偏偏就是有人打我的相親主意。親朋好友也就算了，連陌生人都來湊熱鬧，真的讓人「受寵若驚」。自從有了親身經驗後，相親不再是古老的名詞，而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，一種「婚姻法西斯主義」的迫害。
仔細回想，相親開始在我人生中具有切身的意義，是26歲那年。當時在某私立學校以代理教師的身份抵免實習，那所學校素以壓搾老師聞名於教育界，更以難搞的學生揚名海內外。簽下賣身契的我，必須在補校的厄夜叢林中面對來自江湖的各路學生。被學生戲謔，是家常便飯的事。有次在電機科上課，某位坐第一排位子的男學生隨意坐到最後面，我請他回座，他竟然對我說：「老師，我怕坐第一排靠你太近，會愛上你耶。」我聽了差點從講台摔下去。當然，這種事女學生也有份。有次在餐飲科上課，進行問題討論時，抽問某位女生，沒想到她卻反問我說：「老師，你願不願意跟我相親？你先回答我，我才要回答你。」我再次差點暈倒，怎麼也想不到學生會有相親的「癖好」。
29歲那年，生平第一次相親終於真正上演。某天，正要去成大圖書館蒐羅論文資料時，村子裡的一位歐巴桑在客廳跟我媽交頭接耳，兩人不時露出合作無間的奸笑。我心裡有些狐疑，但還是大步出門。一時輕敵，結果被人送上相親之路。因為小時候常跟著我媽去那位歐巴桑家玩，在情面的顧慮下，只好去相親現場「坐陪」。見面時，旁人口沫橫飛，我們兩位主角卻都沉默寡言。對方相貌頗為清秀，年紀與我相仿，任職於第一銀行，母親是小兒科醫師，家住杉林鄉。事後通電話時，她表示想在30歲前成婚。我不敢誤了人家終身大事，於是坦白告訴她，在博士學位未完成前，無法分心於婚事。第一次的相親就這樣落幕，心裡有那麼一點罪惡感。
翌年，第二次相親上演。這次煽風點火的，是我大嫂。我已經婉拒，但她還是極力把她認為很優質的那位女主角引薦給我。萬萬沒想到，這次相親竟是一場「極限運動」——考驗我忍耐極限的運動。癥結不在女主角，而在她身後那位「暴發婦」。女主角在美國取得雙碩士學位，歸國後任教於台南兩所私立技術學院，教通識課程。課餘，她還擔任暴發婦的私人英文家教。暴發婦是某間小公司的負責人，自以為是貴婦，談吐卻粗俗得像是村婦。雙方見面前，她就作出兩件考驗我忍耐極限的事：一是要我先提供照片給女方過目，怕我長得像流氓；二是要我在相親後才能單獨約女主角出去，怕我對她非禮。我一聽，真想跟她說：「竹聯幫、四海幫和天道盟，我都混過。」見面當天，暴發婦再度作出一連串考驗我忍耐極限的事。她劈頭就問我一個月賺多少錢，這個勢利眼的問題讓我倒盡胃口。我忍著氣回答她：「就是公教人員的薪資。」沒想到，她又追問詳細的數字，這時我已經火冒三丈，於是諷刺她說：「人生應該還有比金錢數字更重要的東西吧？」原以為她會就此打住，沒想到她不死心，繼續逼問我有沒有正薪以外的收入，例如教作文補習班之類的。這時我已經忍無可忍，冷冷的反問她說：「你覺得滿腦子都是錢，人生會比較快樂嗎？」女主角氣質不俗，可惜有粒老鼠屎壞了大家桌上的那碗粥。
經過這次慘痛的教訓後，我終於大徹大悟，從此對相親唯恐避之不及。不過，相親之事還是不時冒出來。去服補充役時，負責接送的鄉公所人員一路與我閒聊，在我下車前，突然說要把他讀淡江大學的女兒介紹給我。去合歡山旅遊時，一位開Lexus的中年男人請我協助拍照，事後也突然問我是否還單身，想為他女兒的婚事穿針引線。去參加親戚婚禮時，一位同桌的婦人同樣對我十分「抬愛」，餐後突然向我姊表示，想把外甥女跟我送作堆。面對無預警的相親之災，越來越狡猾的我，已經練就一身裝傻脫困的演技，只要苗頭不對，立即轉移話題，逃之夭夭。
最近出席一場婚禮，前後竟有四人問我同一個話題：「什麼時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啊？」他們沒事應該去看看《熟男不結婚》這齣日劇，才會知道單身生活原來也可以過得這麼有品味，這麼有趣，這麼自由。實在不懂，一個人沒結婚，需要那麼多「關愛的眼神」嗎？一個人沒結婚，有千百種可能的理由：可能他還沒找到真愛，可能他還沒做好結婚的心理建設，可能他不想在婚姻關係的遷就與妥協中失去主體性，可能他害怕隱私受到侵犯，可能他無力承擔另一個家族的包袱，可能他的經濟能力不足以負擔家庭開銷，可能他認為外遇的出現恰可證明婚姻是違反人性的社會制度，可能他喜歡自由更甚於親密關係，可能他是教徒，可能他是同志……
幸福的定義，因人而異，那是一種主觀的個人論述，沒有公式，也沒有模範。就讓婚姻的選擇權回歸到當事人手中吧，畢竟誰都不能保證婚姻是幸福的萬靈丹。
撰稿日期：97/01/29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