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：雲端的中央尖山】
去年攀登閂山與鈴鳴山時，一場不期而遇的因緣，竟埋下一個義結金蘭的伏筆。那天我和對方許下「有空再一起爬山」的願望，彼此嘴裡沒有承諾什麼，心裡卻認真期待著。三個月後，在默契交集下，沒有語言符號的約定真的被兌現了。兩人決定同遊無明山與甘薯峰，以此串連走過的回憶，把「北一段」的四座百岳串成一條紀念友情的項鍊。
好友自告奮勇的說要擔任司機，我投桃報李，允諾包辦三天的晚餐，扮演主廚。抵達環山部落後，由於上次已經見識過730林道的野蠻，這次我們很識相的花錢請當地業者接駁。裝滿糧食的背包重得像一輛坦克，到達耳無溪營地時已經暮靄沉沉，寒氣沆碭。那天是除夕，兩人安頓好營帳後，便四處撿了一些漂流木，點燃篝火，圍著暖融融的紅焰，吃了一鍋熱騰騰的薑母鴨。星空下，山影朦朧，蒼茫的荒野氣息漫衍在幽壑裡。飯後，好友掏出他珍藏的威士忌與我共享，兩人在觥籌交錯中暢談，帶著微醺的餘韻，伴著山澗的清籟，酣然入眠。
第二天是重頭戲，我們要從耳無溪拔地直上，攀升高度足足有1500多公尺。背包上肩後，兩人開始埋頭苦幹，接受甘薯南峰的試煉。在松林裡一次次仰望林梢，冀盼山頂出現，不知失落了幾次，才嚐到那顆地瓜的香味。午餐時，好友從背包裡變出一顆大蘋果與芭樂。背這麼重的新鮮水果上山，絕對吃了不少苦。當果汁從我味蕾上滑過，那一縷奢華的滋味真的很催淚。
接下來的鬼門關斷崖是此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路段，站在鞍部游目張望，左側是寸草不生的嶙峋崩壁，黝黑鋒利的裸岩筆直插入迷霧盤旋的深壑，陰森濃霧裡彷彿隨時會有鬼爪伸出。右側的景象較有生機，松影參差交疊，岩縫間垂掛著一條條拉繩。多虧前人架繩，我們才能繼續闖關。途中有個轉角必須緊貼著崖壁通過，偏偏這裡既沒有繩索，也沒有樹根，而地面又已積雪結冰。我試探了一下，險些打滑墜崖，嚇得不敢再貿然前進。無奈之餘，腦中萌生了撤退念頭，沒想到身先士卒的好友已經跟死神賭了一盤，在前方呼喚我。我不得已只好咬牙跟進，驚魂懾魄的慢慢挪移。僥倖通過後，上方的磐石竟是一個視野無敵的觀景台。原本的心悸迅即被更劇烈的震撼給湮滅。放眼望去，滔滔白浪在中央山脈東側漫成了無垠的汪洋，群山已沉沒殆盡，浩淼煙波中只剩南湖大山與中央尖山浮出海平面，孤立成一座蓬萊仙島。崖上的我們，彷彿佇立在諾亞方舟的船尖，驚嘆著世界末日前的奇幻美感。好友興奮地在石上大喊幸福，這份幸福感一直持續到無明池營地。落日西沉後，雪山與合歡山方向也湧現雲海，波瀾壯闊。
入夜後，草原上的星光晚餐又是一頓春節盛宴，好友端出紅燒牛肉及梅干扣肉來當年菜。明明說好由我包辦，他卻好像比我準備了更多佳餚。兩人在遠離塵俗的雲端圍爐相守，儼如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家人，一邊品嚐著味覺的宴饗，一邊回味著這天的視覺宴饗。
變化莫測的天氣宛如掌控戲劇大權的編導，以最弔詭的手法在我們鑽進睡袋後加入風雨的情節。雨水徹夜打在帳篷上，我一起床就發現篷內已經發生水災，不是因為漏雨，而是地面積水反滲。我趕緊用毛巾吸水，潑了好幾鍋水出去。天色漸亮，雨勢卻沒有緩和的跡象。儘管又濕又冷，我們還是前往無明山三角點。在海拔3451公尺的巔峰，狂風肆虐，威力不亞於颱風，雨水隨著疾風一陣陣撲在身上，寒意刺骨。四周一片迷濛，我們拍完照匆匆下山收營。中午回到甘薯南峰，喘了幾口氣又輕裝前往海拔3158公尺的甘薯峰，火速繞了一圈回來。往耳無溪下切時，為了避免摸黑，全程都在淒風苦雨中趕路，能跑就跑，能衝就衝。夜幕垂降前，驚險返抵溪畔。狼狽的我，渾身交雜著雨水和汗水，從裡濕到外，頻頻發抖。禍不單行，左腳跟也因為一路穿著積水的雨鞋奔走而破皮。更慘的是，連單眼相機都淋溼故障。不幸中的大幸是，天氣已經轉晴。晚餐用肉絲、花枝丸和鮑魚菇煮了一鍋湯圓，熱食下肚，身體才有還魂的感覺。好友再度拿出他的威士忌和一包迷魂魷魚絲，撫慰了我的悲慘。
清晨陽光再度露臉，好友沏了一壺清馨甘醇的梨山茶，周遭的一切再度詩情畫意了起來。佛學裡，「無明」意指抱持某種偏執，不明事物真理而衍生的煩惱。這趟旅程晴雨交錯，悲喜交加，我試著豁達地接受這一切，不為攻頂時一無所見的失落而抱憾，或許這正是無明山要我參透的無明吧。
撰稿時間：2020/02/09
相簿名稱：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：S1090162—S109017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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