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：碧空下的牧山池】
猝不及防的大雨，在我站上干卓萬山那一刻，倏然萬箭齊發！無處迴避的我，只能倉皇穿上雨衣，拼命逃往預定紮營的三叉山營地。不過，逃不了多遠，惡名昭彰的干卓萬斷崖就橫阻在眼前，綿亙的瘦稜宛如一把利刃，閃爍著逼人的冷光，而我必須踩在刀鋒上，用困獸之鬥的頑強意志渡過險關。
縱然行前已經心裡有數，但實際來到斷崖，還是如臨大敵，不寒而慄。漫天的風雨忽強忽弱，我揹著沉甸甸的重裝，孤伶伶地在險象環生的稜線上步步為營。狹仄的山脊兩側是一瀉千里的崩壁，搖搖欲墜的路基有多處已被掏空，皴裂的土壤隨時可能坍塌陷落。有些地帶甚至剝落到只剩又尖又薄的一片，必須採取拉繩下切再上攀的方式繞行。嶔崎峭拔的地勢，比起南湖北峰前的五岩峰更讓人驚魂懾魄。每一分，每一秒，我都走得戒慎恐懼，注意平衡感，注意踩踏點，注意拉繩的支撐力，因為這裡沒有犯錯的機會。不知煎熬了多久，終於通過臨深履薄的試煉，躲過死神的覬覦。回首來時路，風雨交加中，看不見後方那一隊山友的蹤影，心裡默默祈禱所有人都能平安無事。
低窪的三叉山營地已經積水，於是我繼續往牧山方向前進，物色更理想的落腳處。煙雨中，寬闊柔美的箭竹草原浩渺迷濛，整個世界只剩白與綠兩種色彩。距離牧山池不遠的山崗上，偶然發現一塊平坦的營地，那裡排水良好，附近又有一池清波，我漂泊的腳步就此安頓下來。雨停後，走到池畔取水，剛下過雨的水質比預期的更乾淨，呈現半透明的琥珀色。綠草如茵的原野上，雲霧依舊瀰漫，偶爾會露出一點破綻，透出一抹水藍，但轉瞬即逝。隱隱約約的景物如夢似幻，有種虛無縹緲的朦朧美。恍然間，彷彿置身在宮崎駿筆下的「天空之城」，長臂修腿的沉睡機器人仍未甦醒，整座綠意盎然的島嶼任憑我駕馭，隨風自由飄浮。原以為無人能找到我神秘的行蹤，不過，後方的山友也來到基地了，他們駐紮在不遠的松林邊，取水時彼此搭訕了幾句。
天亮後，視野豁然開朗，千山萬壑盡收眼底。我在池畔欣賞日出，明明是仲夏的清晨，體感溫度卻像寒風刺骨的嚴冬，凍得我手腳發麻，鼻涕泗溢。旭日躍上山頭後，我下切到牧山池，觀覽寶藍晴空與黛綠山脈投映在鏡面上的倒影，像細細品嚐一杯榛果拿鐵咖啡的層次。這一泓璧玉般的高山湖泊就依偎在牧山旁，有人讚譽它是「小嘉明湖」，頗為傳神。儘管這一天的行程還有迢迢長路要走，我還是在瀲灩波光裡徙倚好久，才起身登上海拔3241公尺的牧山。這座百岳的名氣不響亮，我卻情有獨鍾。它的名字取得很美，也很貼切，柔緩圓潤的山形宛如芳草綿延的山丘，若有一群綿羊參差點綴、一隻牧羊犬活蹦亂跳、一幢小木屋冒著裊裊炊煙，這裡就是瑞士的牧場了。坐在山頂，我像個牧羊人，天蒼蒼野茫茫，帳篷是我的蒙古包，滿眼的翠綠都是我的牧場。
從牧山到萬東山西峰的距離約3.3公里，看似近在咫尺，走起來卻有種遠在天邊的感覺，不斷在草原與松林間穿梭，繞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。抵達海拔3258公尺的萬東山西峰，山壑裡的氤氳水氣又開始迅速集結，我在濃霧滅頂前趕緊拿出相機，把中央山脈主稜及干卓萬支稜上的群峰拍進回憶裡。
回到牧山旁的營地，天空飄起細雨，斷斷續續，心裡真捨不得離開。如果可以，來生我願成為逐水草而居的牧民，在更純樸更簡單的生活裡，掇拾更多與世無爭的快樂。
撰稿日期：109/12/10
相簿名稱：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：1090712—10907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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