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：崖邊的象鼻隧道】
經典的事物，總會在時光的淬鍊中蘊蓄更深厚的韻致，越是陳舊，越是耐人尋味。一瓶窖藏的紅酒、一件家傳的首飾、一幢別出心裁的房屋，甚至一條景色壯麗的公路，都能在時代的遞嬗裡長存不朽。蘇花公路就是一個最佳的寫照，從清代、日據時代到光復後的民國時代，新路不斷取代舊路，舊路卻始終沒被遺忘，承載的人文歷史讓它散發出迷人的懷舊情調。
位於姑姑子斷崖上的象鼻隧道，是日據時代臨海道路的8號隧道，曾經風光登上民國50年發行的台幣壹圓紙鈔，卻在民國60年新路開通後成為荒廢的遺址。狂風和暴雨的侵襲，歐亞板塊和菲律賓板塊的撞擊，各種天然的力量慢慢摧毀了舊路的地基、邊坡和護欄。如今隧道兩側的路段已崩塌殆盡，它像孤島般孑然兀立在斷崖上，繼續承受歲月的風化。過往的榮耀與失落交互編織成滄海桑田的歷史脈絡，為它平添了傳奇色彩，吸引著熱愛探險的玩家。
玩家們最初探勘出來的路線，是從和平隧道北側的海灘往南行走，在象鼻隧道附近上切到廢棄的臨海道路，再續行到終點。這條路線必須在幾近垂直的崖壁架繩攀岩，風險極高，若無專業的嚮導與裝備，難以圓夢。今年發生遊客墜崖的悲劇後，有人另闢蹊徑，改從和平隧道南側洞口進入，透過隧道內的通風口橫切出去，然後下切到海灘，沿著海岸往北翻越碎石坡，最後再上切到終點。這條新路同樣需在崖壁上拉繩攀岩，但坡度相對和緩，因此更受青睞。
儘管行前已經做足功課，我和好友前往象鼻隧道時還是出了糗。兩人把車子停在省道9丁線61.5K的避車道後，就興奮地往和平隧道南側洞口邁進，一路邊走邊聊，聊到渾然忘我，竟錯過了通風口。直到靠近北側洞口才驚覺有異，趕緊拿出手機查核。再三確認後，通風口確實在南側洞口附近，剛剛經過時四顆眼睛居然都沒看見，令人匪夷所思。我懷疑它被封起來了，好友卻嚇唬我說：「會不會我們碰到鬼打牆了？隧道裡本來就很陰，更何況這一帶有不少亡魂……」自從蘇花改善道路全線通車後，這條舊有的蘇花公路就車影寥落，而我們穿越隧道時連一輛車也沒有，難怪他會藉機搞鬼，製造靈異氣氛嚇我。還好，兩人折返南側後，通風口並沒有被鬼藏起來。
低矮的通風口有點像礦坑，必須彎腰躬行。洞口外面緊鄰著一落千丈的懸崖，高聳陡峭的絕壁讓人看得怵目驚心。縱然我們已經走過不少百岳，向下俯瞰時還是兩腿發軟。仔細觀察了下切的路線後，兩人小心翼翼的拉繩垂降，每一步都走得膽戰心驚，直到降落海灘才恢復心跳的穩定脈動。不過，接踵而來的碎石坡又有另一種壓迫感，從崖上坍塌下來的巨石猶如一輛輛坦克車，凌亂堆疊在沿岸，不知何時會有龐然大物突然暴衝，把我們輾壓成泥。最後上切的陡坡有點滑膩，但沒有太艱鉅，只是烈日當空，汗如雨下，溼透的衣服足以擰出一盆水來。
撥開荒蕪的芒草，銜接到廢棄道路時，胸中有種登山攻頂成功的快感。望著崖上那隻伸長鼻子吸取海水的大象，我們歡欣的打開佳興冰果室買來的檸檬汁慶祝。走進象鼻隧道內，我發現以前的道路十分簡陋，車道寬度僅容一車通行，根本無法會車，而護欄高度也不到膝蓋，形同虛設。當視線越過護欄，照見筆直插入驚濤駭浪中的危崖，心裡驀然激起悲憫又佩服的情緒。在那個我還沒出生的年代，開車行經這裡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克服內心的驚恐？我不敢再去想像，趕緊轉移視線，遠眺洞簷外的無垠汪洋。放眼望去，海面上交融著深淺不一的藍，有午夜藍、孔雀藍、土耳其藍，各種色層盪漾著油墨的線條，閃耀著琉璃的光澤，那種美讓人百看不厭。一艘遠洋貨輪在萬頃碧波中成為顯眼的點綴，不知船上的水手們是否看見了我們渺小的身影？帆影緩緩往南航行，南方山海交錯的迤邐曲線展現著雄渾豪壯的氣勢，那是清水斷崖的獨家絕景。
或許有一天，象鼻隧道會崩落在洶湧的巨浪中，人們只能藉著照片想像它的興衰。我輕撫著支撐穹頂的岩柱，默然向這隻屹立崖上的大象致敬，感謝牠一路為台灣人付出的貢獻。
撰稿時間：2021/08/02
相簿名稱：花東縱谷風情
相簿編號：P1100801—P1100803；S1100801—S11008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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