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 封面照片：巉峻的玉山南稜】
每年生日，我總會忙裡偷閒，暗自採擷靈感，為平凡生活醞釀一罈私密的夢想。今年，我打算送自己一個市面上買不到的禮物，它的體積比埃及金字塔更大，高度比杜拜哈里發塔更高，有時蒼翠得像祖母綠，有時又瑩白得像羊脂玉。傳說它有一種卓然出眾的美，那份美，來自板塊運動的雕鏤、風霜雨雪的琢磨，是千錘百鍊的藝術結晶，千金難買。若想透視，須有淡泊名利的心、堅忍不拔的意志，還有天作之合的緣分。
是的，它正是台灣百岳之首，東北亞第一高峰－－玉山。
這些年來，從玉山前峰、西峰、南峰，到東小南山、鹿山、南玉山，我的步履已在玉山群峰留下許多紀念的戳章。主峰、北峰與東峰一直未登臨，不是刻意壓軸，是主宰排雲山莊籤運的電腦大神跟我八字不合，怎麼抽都沒我的份。這回大概是壽星的福氣庇佑，居然撿到候補的空位！入園證核發後，我喜孜孜的奉上480塊住宿費，又訂了350塊的晚餐，兩天一夜的慶生旅程就此定案。以往的百岳行程總要揹負重裝櫛風沐雨，這次只要一綑睡袋、一點行動糧和一台相機就能瀟灑上路，實在夢幻得讓人有點不習慣。
從東埔停車場走了近8公里，在西峰觀景台的迴轉處，玉山主峰到三叉峰的稜線一如往常乍然屏列眼前，宛如雄獅的背脊，逞露萬獸之王的威儀。凜然的氣勢震懾著視線，也攫奪著視線，讓人激起一種敬畏又仰慕的情懷。極目遙望，稜線披上了一襲雪絨，閃耀著聖潔的光芒，更顯出「玉」字的韻味。抵達排雲山莊時，正值中午，露臺上陽光和煦，室內卻寒氣逼人。我簡單吃了午餐後，整個下午就賴在露臺上做日光浴，像隻懶洋洋的石虎，蜷著尾巴享受簡單的幸福。傍晚品嚐了轟轟烈烈鬧上新聞的晚餐，主菜是滷雞腿，配菜是香腸、海帶、花椰菜，還附上白飯、金針花湯與柳丁。雖不至於味同嚼蠟，卻也稱不上耐人尋味。
凌晨兩點半，山莊的工作人員已備好早餐，讓有意守候日出的山友裹腹暖身。窸窸窣窣的聲響斷斷續續，傳遞著興奮的躁動，但我在睡袋裡眷戀著孵化的溫度，直到四點才破繭而出。起身整裝完畢後，隨即開啟頭燈，化成一隻不會飛的螢火蟲，鑽入魅影幢幢的黑森林。沿著之字形的碎石子步道緩慢推升，驅動的熱能逼走了寒意，但急促的喘氣怎麼也舒緩不了。過了主峰與南峰岔路口，聳拔茂密的冷杉林幡然變成低矮稀疏的灌木叢，乍現的星光稀釋了濃稠的夜色，讓視野拉得更遠。前方絡繹不絕的頭燈連綴成一條珠串，懸在陡崖峭壁上，預告著登頂之路的迢遠險峻；後方人間塵世的燈火則散落成一盤碎鑽，撒在嘉南平原上，鋪陳著入夢之後的寧靜祥和。步伐繼續往前，隨著海拔的攀升，草木漸漸式微，最後只剩磊磊的裸岩、嶙峋的崩壁、扭曲的皺褶，荒涼蕭瑟的地表彷彿是生命的禁區，而所有上山的人群必須闖過禁區才能站上海拔3952公尺的山尖。行進間，臉上的寒風越來越冷冽，腳下的積雪也越來越深厚，沒穿冰爪的我，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拉著鐵鍊。眾人一個挨著一個，彼此相互加油打氣。前方幾個年輕的男生原本有說有笑，甚至引吭高歌，這時也都全神貫注，步步為營。
通過主峰與北風岔路口，最後一段攻頂的路更巉峻、更驚魂懾魄。我一鼓作氣翻上絕頂，終於照見那一尊變質沙岩雕成的基石，四周的山景也在暗藍的朦朧天光裡杳杳浮現。從四面八方撲襲過來的疾風讓體感溫度不斷下探，冰凍的寒氣無孔不入，直刺骨髓。幾位外國人在避風處守候旭日的鋒芒，我也在角落裡瑟縮著身體苦苦等待。人群越聚越多，東方的地平線滲出紅暈，隨之慢慢湧出熔岩般的光彩，勾勒出雲層的金色鑲邊。轉眼間，彤紅炯亮的銅盤躍然而出，氣勢磅礡，耳朵彷彿聽見交響樂團在指揮棒的指引下，驟然揚起澎湃激昂的華麗高潮。眾人齊聲讚歎，搶著擠上基石留影，但我悠然馳目，眺覽線條與色彩愈益鮮明的千山萬壑，看北峰的莊嚴穩重、西峰的溫柔敦厚、南峰的猙獰猖狂，以及東峰的冷傲孤絕。
在群峰的眾星拱月下，主峰出類拔萃的統領地位被烘托得更醒目，而我在皇冠上然收到了無價的生日禮物。
撰稿日期：2022╱04╱15
相簿名稱：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：S1110101－S11101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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