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：脊梁上的鳳尾岩】
時隔一個多月，我再度踏進塔塔加登山口，探訪前次受到冰雪阻絕而緣慳一面的玉山東峰。逐夢過程一波三折，或許是玉山在考驗我的誠意有多深；又或許是玉山在期盼我賡續未了的情緣。答案可以自由心證，甚至不必有答案，因為玉山的美，值得一來再來。
這次上山，氣溫不再料峭逼人，冰雪也已消融殆盡，但適逢連假，排雲山莊和圓峰山屋都無我容身之處，我只好在圓峰營地紮營。雖然多了幾分辛苦，卻也多了幾分自由。沒想到，當夜色開始氾濫，荖濃溪與楠梓仙溪的氣流急遽從東西兩側噴湧，在稜線上劇烈衝撞，瞬間狂風大作，儼如萬頭野牛被燎原之火所逼，倉皇奔逃，蹂躪著營地上脆弱的四頂帳篷。山屋內的人高枕無憂，帳篷內的人卻如坐針氈，彷彿隨時都會被撞飛到半空中。我徹夜難眠，強風把帳篷吹得劈啪作響，甚至將沙塵從外帳底部打進來，撒滿睡袋、睡墊、背包，連我露在睡袋外的臉龐也無法倖免。
天亮後，徹夜侵襲的沙塵暴終於平息。我花了近一小時善後，兩位萍水相逢的山友過來噓寒問暖，幸好大家都沒事。整裝完畢，我將大背包留在營地，跟他們結伴踏上隱密的玉山南稜步道，前往主峰與東峰岔路口。這條路線有奇崛的地質景觀，但需要很強的心臟。醫師好友曾走過，對我「循循善誘」，令我怦然心動，然而當我蒐羅前人的冒險紀錄後，頓時萌生退意，躊躇了很久才決定斗膽一試。
沿途沒有任何國家公園的路標，只有前人堆疊的石片指引方向。前段的緩坡讓我一度卸下心防，以為自己大驚小怪。不過，越趨近主峰，稜線越狹仄，地質也愈益破碎，路徑在分崩離析的裸岩間左右盤繞，左側是獰惡嗜血的懸崖峭壁，右側是心狠手辣的陡坡斜壁。我開始相信自己並沒有小題大作，甚至做好撤退的心理準備。翻上一塊宛如鐵達尼號甲板的磐石後，主峰已近在咫尺，但森冷銳利的尖稜幾乎找不到立足之處，只能從絕壁上寬度不到30公分的路基側身橫渡，而岩層之間沒有任何安全措施。往崖下俯瞰，彷彿覷見死神正在伸出魔爪，等著把失足的人撕裂。屏氣凝神渡過虎尾春冰的險境後，接下來的峭壁更恐怖，嶙峋皴裂的地形恐怕連長鬃山羊都視為畏途，幸虧國家公園管理處在壁上釘掛了鐵鍊輔助。我全神貫注的引體向上，如臨大敵，深怕直墜地獄最深處。
鐵鍊盡頭再度接回稜線頂端，上面正是主峰與東峰的岔路口。雖然兩峰的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，鞍部的高度落差也才兩百多公尺，但地質結構形成一道驚魂懾魄的屏障。海拔3869公尺的東峰是玉山副峰中最高的，四壁均由硬質砂岩構成，雕鏤著充滿張力的皺褶紋理，姿態筆直峭拔，猶如烽火台矗立天際。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傲岸挺拔，氣勢猖狂，令人著迷又不敢輕易靠近。險峻的絕巘凌空嶄露頭角，遠看幾乎天衣無縫，沒有破綻可以上攻。
同行的山友打算去北峰，彼此灑脫告別。我轉身朝鞍部下切，這時尷尬地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將水壺放進背包。儘管沿途有其他山友交會，我卻難以啟齒乞討，不得已只好挖路旁的殘雪來吃。生平第一次吃雪，口感頗為爽脆，像是沒有加料的清冰。不過，止渴效果不大，吃了好幾次，依然口乾舌燥。途中的鳳尾岩是一座奇穎的岩塔，體型不大卻耀眼奪目。通過鞍部，來到巨牆底部，前方一個登山隊因為心生畏懼，裹足不前，似乎在等我當「嚮導」，天曉得我只是初試啼聲的菜鳥。我和他們相互加油打氣，補充了一點能量後，便率先握緊鐵鍊，小心翼翼攀岩而上。幸虧岩縫間沒有積雪，岩盤也頗為堅固，只要膽大心細，便會發現峭壁上暗留一線契機，恰到好處的抓點與踏點宛如神秘的天梯。我盡量不往下看，以免懼高症作祟。垂直的地形使人快要斷氣，推升效率卻很高，轉眼間雙腳已佇立在崖頂。
那一刻，我意氣風發，睥睨四方，忘了在沙塵暴中灰頭土臉的狼狽，忘了在南稜刀刃上臉色蒼白的驚恐，忘了在東峰巨牆上提心吊膽的折磨，眼底只有崇巒疊嶂的壯闊，胸中只有苦盡甘來的愜意。我將澎湃的激情輻射出去，讓群岳看見我奉獻的真愛。
撰稿日期：2022╱04╱22
相簿名稱：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：S1110301－S11103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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