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封面照片：驚濤裂岸的雲海】
登山時難免會面臨峰頂展望不佳的窘境，若不能以「過程比結果重要」的觀點去思考旅程的意義，那麼滿懷期待的「不虛此行」很容易就會變成「不需此行」。綜觀百岳，舉凡鹿山、小劍山、喀拉業山，或是六順山、屏風山、審馬陣山，都是過程比結果更精采的例子。布拉克桑山也同屬一類，從布新營地攻頂，往返的總里程將近16公里，漫漫長路上，地勢沒有太大的起伏，植被也沒有太大的變化，一路都是緩坡，單調的景致不斷複製貼上。乏善可陳的峰頂展望真的會讓人跳腳，幸好上山途中有向陽山、三叉山與嘉明湖等增添湖光山色。這座山就像個濫好人，和藹可親，善良慈悲，卻缺乏一種讓人又愛又恨的獨特魅力。
台灣岳界通常將布拉克桑山與新康山串連成新康橫斷，安排五天行程走完，但我跟好友都擠不出那麼長的連假，只好分批單攻，先造訪布拉克桑山。我們從向陽登山口啟程後，一路往稜線衝刺6公里，飆升了1073公尺。或許是推進的節奏太快，山脊的氣溫又驟降，再加上忘了帶運動飲料補充電解質，我的雙腿猝然發生嚴重的抽筋。在向陽名樹旁按摩了近十分鐘，無濟於事。怕耽誤行程，勉強忍痛硬撐，結果走不到500公尺就惡化到連站立都有困難。醫師好友給了我止痛錠，效果有限。後來他又向路過的山友要了鹽錠，依然沒有明顯緩解。當時進退不得，形同癱瘓，料峭寒風不斷摜在身上，若不緊急紮營會有失溫危險，於是我建議他繼續攻頂，然後自己再找機會撤退到登山口等他。不過，他說什麼也不肯，不離不棄的陪在身邊。他說如果要撤退，也是一起撤退。平常他很大男人主義，經常忽略我的立場與感受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體貼入微，情深義重。
休息半小時後，我試著站起來再前進，他主動說要幫我分攤背包重量，再度展露善解人意的一面。不過，我怎麼好意思增加別人的負擔？背包上肩後，就開始瘸著腿慢慢挪移。撐到嘉明湖山屋時，喝了熱開水，劇烈的疼痛總算大幅消弭。行程已經嚴重耽擱，原本預定在南二段與新康橫斷岔路口紮營，但只能走多少算多少了。屋漏偏逢連夜雨，天空的烏雲越來越暗沉，不久就下起雨來。雨勢不斷，於是我們在三叉山登山口附近的空地提前安頓下來。山神似乎對我起了悲憫之心，風雨驟然停歇，湛然的水氣開始蒸騰，輕輕飄冉，徐徐翻飛，在千巖萬壑之間潑染一幅水墨畫。藝術技巧看似漫不經心，作品卻濃淡合宜，韻味綿邈。我們往嘉明湖方向走去，興高彩烈的捕捉煙嵐的聚散變化。遊人散盡的嘉明湖只有我倆自在徜徉，與若即若離的煙嵐共舞，追尋若隱若現的湖影。
隔天我們將重裝放在南二段與新康橫斷岔路口的營地，輕裝前往布拉克桑山。沿途寬緩的脊梁上盡是離離芳草，廣漠的草原宛如一片滄海，碧波蕩漾，而我們是渺小的滄海一粟。下切了3公里，從新康東稜轉往布拉克桑南稜，很快就看見布新營地。圓形營地彷彿是草坪修剪整齊的庭院，左側有一株亭亭如蓋的大樹，樹下有兩頂帳篷，四周清幽宜人。接下來的連綿山脊都是平緩如丘，我們從容而行，登山恍然變成了健行。直到鄰近三角點時，山脊才開始由縱轉橫，漸趨狹窄陡峭。我們汗水淋漓地登上海拔3026公尺的最高點，卻發現視野幾乎被郁郁菁菁的樹木遮蔽殆盡。不過，好友不改其樂，把他辛苦背上山的蘋果分我一半，一起慶祝攻頂成功。
回程我的行動水比預估的更快喝完，好友展現暖男的慷慨，把他的水分我一半。原以為到了布新營地就有活水源，沒想到山溝裡只剩一潭死水。雖然還算清澈，卻有豐富的蚊蚋孑孓。我們都帶了過濾式水壺，但我遲遲沒有勇氣生飲。好友發揮醫師本色，身先士卒，進行人體實驗。後來我看他沒有上吐下瀉，才勉強喝了幾口，苦撐回去。
翌日清晨，濃霧籠罩，原以為好運已經被我用完，沒想到濃霧竟然漸漸染紅透金，旭日的光暈在渾沌中忽隱忽現。隨後，天空與山坡也漸漸水落石出，亮麗起來。回程經過向陽崩壁時，出現更磅礡、更驚心動魄的景象，雲霧從西部越過中央山脈傾瀉而下，在新武呂溪的深壑中澎湃翻騰，壯麗的畫面彷彿交響樂的激昂高潮。回到車上，好友竟藏了冰可樂與啤酒。一開瓶，清涼的氣泡瞬間湧上，而他這三天的種種付出也湧上心頭。布拉克桑山最美的風景，原來是他。
撰稿日期：2022╱09╱15
相簿名稱：百岳風情
相簿編號：S1110601─S11106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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