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點半,仲夏的夜空格外澄澈,整個雲霄彷彿只輕輕覆上一層柔細的黑色薄紗,微風一吹,就會露出淡藍的天光。早起的我,在徐行的車裡獨自領略這份澄澈,疏瀹心底沉積的雜質。沁涼的空氣飽含晨露的清馥,從敞開的車窗灌進來,送上一杯提神醒腦的薄荷茶。驅動的引擎持續往層巒疊嶂的深山推進,載著一袋的行囊,還有攀登「南橫三星」的宿願。
孑然一身的出遊,少了人情的交涉,方向更隨興,步調更輕盈,胸襟也更灑脫。車裡迴蕩著陶喆的<那一瞬間>,音樂的意境隱然與此刻的心情交疊。歌詞闡述一種從感情世界回歸自我的解脫意識,儘管思念猶在,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越走越遠,在轟隆隆的速度裡追尋失去的自由本體。回歸的過程中,心思幾度擺蕩於過往與未來之間,湧現萬千感觸。然而,找回單純自我的那一瞬間,橫亙胸中的掙扎隨著價值取向的確立而止息,平靜的心不再牽掛過往與未來,湧現的不再是萬千感觸,而是無盡的感動。
久盼的端午節連假,原該好好酣睡到心滿意足,但為了與睽違已久的山靈對話,毅然發揮聞雞起舞的精神,天未亮就整裝出門。抵達埡口,手錶的指針已經挪移在七點半的位置。時值仲夏,埡口清晨的氣溫依舊讓人感到有幾分寒意。關山隧道外的廣場,也依舊停著賣關東煮的餐車。新建的觀景台上,幾位騎車上山的學生穿著輕便型雨衣禦寒,捧著關東煮觀賞日出的勝景。
第二度攀登關山嶺,沿途所見的景觀與冬季迥然不同。登山步道同樣陡峭得讓人氣喘如牛,但步道旁不再只是蔓草與裸岩,盛開的高山花卉絡繹於途,有時在灌木叢下竄出幾枝,有時則在岩縫間鑽出一朵,五彩繽紛的驚喜沖淡了身體的苦楚。玉山鹿蹄草躲在陰涼的苔石下,用一串串玲瓏的雪白風鈴搖曳出夏日的旋律。玉山鋪地蜈蚣匍匐在地面沉思,低調的姿態掩不住一身白皙碎花的華麗。三花雙瓶梅像是遊樂園裡耍把戲的小丑,把一顆綠色圓球托在掌心玩弄,從來不滑落。高山薔薇則像是美麗又危險的雙面女郎,以尖刺與嬌花展現冷豔風情。
從向陽面的山坡攻上瘦瘠的稜線,擺脫了爬坡的勞頓,卻得迎接攀岩的驚險。值得慶幸的是,來自拉庫音溪與新武呂溪的對衝氣流不像冬季那樣強烈,因此在屋脊般的山稜上表演凌空縱走的絕技時平穩許多,可從容觀賞向陽崩壁、塔關山、鷹仔嘴山及關山等群峰的巍峨氣勢。坐在里程碑旁稍事休憩,環顧四周,景象壯闊得讓人想展翅翱翔,鳥瞰大地。山稜東側的雲海在烈日的蒸曬下,消散得只剩幾瓣殘絮,溪壑一覽無遺。南側與西側的箭竹草原蒼翠綿延,草原上參差錯落的冷杉枯木昂然兀立,彙集出蕭疏古樸之美。北側的玉山圓柏虯結曲張,渾身散發著櫛風沐雨的粗獷氣息。
山稜上同樣百花齊放,玉山飛蓬從嶙峋的岩塊中探出頭來,潔白的花朵展現菊科植物特有的燦爛風采,俏麗迷人。纈草與玉山飛蓬比鄰而居,纖細的身形與粉紅色的花絮楚楚動人,顧盼之間有種令人憐惜的柔媚。玉山龍膽戴著耀眼奪目的鵝黃色花冠,身形嬌小卻英氣逼人,眉宇間流露狂野不羈的神色。台灣龍膽與玉山龍膽師出同門,但水藍色的花冠若隱若現,一派含蓄內斂的作風,猶如竹林中深居簡出的隱士。
攀登過關山嶺的人,對於攻頂前的峭壁一定都有刻骨銘心的印象。幾近九十度的峭壁,東臨斷崖,西臨深谷,攀岩過程稍有不慎,就會成為一縷冤魂。曾在峭壁前嚇破膽的我,再度挑戰,仍然心驚膽跳,冷汗直流。在死神的威脅下攀上頂端後,我絲毫不敢歡呼,心裡揮之不去的是回程中更難克服的威脅。
穿越碎石坡,來到巔峰,胸中雄心萬丈,登山的感動在此沸騰。山頂上空無一人,只有兩隻不怕生的金翼白眉在腳下跳蕩。我撕了幾塊麵包餵牠們,結交兩位新朋友。幽靜中,忽然有人傳來呼喚的聲音。順著聲音俯瞰,原來是山稜上一對中年夫婦遠遠的向我打招呼。我揮了揮手,傳遞一份志同道合的友善。帶著沸騰的感動下山,對於明天即將攀登的塔關山,心底燃起更旺盛的自信與更熱烈的期待。
撰稿時間:96/07/01
相簿名稱:南橫風情
相簿編號:S960601―S9606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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