純真地帶 The innocent zone

　　寶藍的天空，亮麗得一點都不像淡水冬季的典型色調。淡水的冬天，應該是陰雨霏霏的，今天卻碧空如洗，充滿希臘聖托里尼的蔚藍情調。

　　晴天，不是一個適合想念的天氣，我卻在灑滿陽光的漁人碼頭想起你。

　　結束兩天的全國性會議，我沒有歸心似箭的飛回高雄，一個人緩緩的漂浮，朝著海風吹來的方向踽踽流浪，流浪在熟悉又陌生的岸邊。

　　星期三的上午，漁人碼頭沒有傾巢而出的遊客，寧靜得像是地中海邊的小漁村。停泊的遊艇，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亮，隨著波濤輕輕搖曳。那些遊艇，想必載過許多希臘神話般的愛情故事。

　　卸下物質欲望的執迷，我們一身樸素，遠遁到大雪山的松林深處，在縹緲的雲煙裡消聲匿跡。關掉手機，斷絕一切文明的聯繫，我們要遺忘全世界，也要全世界遺忘我們，在真空的人際關係下離群索居。

　　穿越橫嶺山隧道，進入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的界域，高山特有的勝景像畫卷般緩緩舒展開來。明知山路蜿蜒，開車不能分心，但目光還是時時被車窗外的潑墨山水給吸引。微雨過後的向晚，天地間只剩藍色一種色調，淡藍的是天空，深藍的是山林。偶爾煙嵐沿著大甲溪的溪谷飄冉上來，才有一抹淺淺的白。景色太美，幾度停下車，打開鏡頭捕捉水與墨的渲染變化。 

　　橫跨在絕壁下方的雪山橋，是鑲嵌在大自然中的藝術佳作，也是遊樂區的入口意象。跨過橋樑，便進入松樹的原生地帶。一株株英氣勃勃的松木，也許是鐵杉，也許是紅檜，在迷濛的天色中散發一種深厚而內斂的沉穩氣息。深吸一口氣，我嗅出氣息裡的清新超逸。海拔越高，山風越涼。好友問我要不要披件外套，我搖搖頭，因為我喜歡這種純淨的微冷。

　　下榻在鞍馬山莊，森林裡的小木屋比我們想像的更為窗明几淨。一進入木屋，感覺自己頓時變成自然詩派的騷人墨客。不過，我們並不羨慕王維的才情，只嚮往王維與裴迪的莫逆之交。我跟好友說，王維與裴迪曾「攜手賦詩」。他笑著說：「兩個男生一起手牽手散步吟詩，感覺好像在談戀愛喔。明天我們要不要也來牽手散步啊？」我揶揄說：「你又不會作詩，牽什麼手？」他不服氣，認真的背了幾首唐詩證明自己的才氣，我笑他野人獻曝。

　　七夕情人節來臨前，住在高雄的好友忽然說要來六龜見我。憑我們的交情，我當然隨時都願意見他，就算他半夜三更說要來，我也不會有半點微詞。不過，「溫柔敦厚」並非我們慣有的對話風格，「唇槍舌劍」才是我們熟練的默契。電話中，我故意鬧他說：「幹嘛？想我喔？」他聽了馬上回嘴說：「剛好相反吧？我是怕你想我想得太難熬，才大發慈悲去看你的耶。」事實上，兩人快半個月沒見面了，彼此都好想念對方。

　　父母在家，於是我跟他約在新威景觀大橋聚首，好讓彼此有更自在的談話空間。兩人一見面，歡欣全寫在臉上，誰都沒去爭論誰想念誰。他開玩笑說：「我們好像牛郎與織女喔，這麼久才見面。」我回說：「沒那麼慘吧？如果我們是牛郎與織女，那誰要扮演牛郎，誰要扮演織女啊？」他馬上搶著說：「我當然是牛郎啊。你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，當織女比較適合。」我不服氣，反唇相譏說：「是啦，你比較適合當牛郎啦，因為你長得就是酒店牛郎的樣子。」他被我一說，忍不住笑了出來，一時找不到話堵我，後來才打圓場說：「好啦，我們都是牛郎啦。這樣的話，牛郎與織女的鵲橋之會，就要變成牛郎與牛郎的新威大橋之會了。」聽到這個改編的創意，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　　漫步橋上，我們邊走邊聊。晴空下，一根根擎天的白色鋼柱支撐著粉紫色的弧形鋼圈，構成一對昂揚的蝶翼，華麗中透著宏偉的氣勢。栩栩如生的紫蝶，彷彿風一吹便會翩翩起飛。

　　佇立在橋中央，往北眺望，荖濃溪兩岸的山脈綿延到天際，氣象壯闊。我看著右側的中央山脈，勾起好多回憶。從葫蘆谷、鳴海山、扇平到藤枝，都有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記。我們曾一起漫步在鳴海山的楓林小徑，也曾一起遊走在扇平的生態樂園。印象最深刻的，莫過於葫蘆谷那一次「驚魂記」。那一年夏天，我們沿著葫蘆谷溯溪，在一處人跡罕至的瀑布下玩水。因為沒人，我們便豪邁的只穿著內褲玩水，還躺在磐石上曬太陽，喝啤酒，樂不思蜀。結果，一條賤蛇突然竄進水潭裡追殺青蛙，把我嚇得哇哇叫，躲在他背後，動也不敢動。第一次穿著內褲緊緊貼在另一個男人的背後，那畫面真的夠煽情了。我跟他聊起這段往事，他哈哈大笑說：「你的表情與尖叫，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！嗯……還有你頂在我後面的那一根，我也忘不了，哈哈！」我不等他笑完，就衝去打他，啐了一聲說：「笑屁喔！誰頂你呀！」

　　全台灣大概再也找不出一個地方，能像瑞里、瑞峰一樣，有那麼密集的瀑布。琳瑯滿目的瀑布彙萃在這一帶，讓人目不暇給。光是較具規模的，就有雲潭瀑布、雙溪瀑布、雷音瀑布、龍宮瀑布、生毛樹瀑布、圓潭瀑布、心湖瀑布、向山瀑布等。若把這裡稱之為「瀑布大觀園」，一點也不為過。

【雲潭瀑布】

　　從從容容的走完野薑花步道與綠色隧道後，我們在圓潭遊客中心歇腳，享用午餐。兩碗簡單的泡麵，就滿足了我們的胃囊。香氣泗溢的紅燒牛肉湯裡，有濃濃的友情味道。好友怕我吃不飽，特地跑去買了兩顆茶葉蛋。不久，他又要去買愛玉冰，但我已經快要撐破肚皮，於是要他買一碗就好。就這樣，兩個大男生共享一碗愛玉，畫面親密得像是一對戀人。不過，我們毫不為意，還開玩笑說要餵對方吃，讓外人更相信我們的親密關係。

　　帶著擱淺已久的閒情逸致，我們走入嘉義山區的蓊鬱森林，在葉縫篩落的光影間徜徉，染了一身深深淺淺的綠。從奮起湖遊蕩到瑞里，我們聞到最濃郁的野薑花香，見到最清幽的孟宗竹林，消散所有淤結在心靈死角的煩憂。兩個人，秉執著同一個情懷，一起夢遊了綠光森林。

【夜話：奮起湖】

　　傍晚來到奮起湖，停泊在預訂的民宿中，緊湊的思維開始減速，以慢半拍的節奏呼應山村的悠閒情調。

　　南風帶著維納斯女神的愛情香水，挑動我夏日的激情。於是，我奔向東海岸，追尋一首轟轟烈烈的戀曲。湛藍的太平洋，黛綠的海岸山脈，都是我的戀人。我像個多情的浪子，貪戀他們多采多姿的美麗。 

　　來到金樽海灘，耀眼的金光亮得讓人睜不開眼。驕陽的輻射線把海水煉成熠熠生輝的金礦，從岸邊一路蔓延到遠方的陸連島。我和好友從崖上的涼亭走下海灘，天真的以為可以像童話故事一樣，一路採拾金礦，走到陸連島的盡頭，挖到稀世珍寶。豈料，金礦前方竟鋪了一道赤紅的炭火。驕陽的輻射線把海水煉成金礦，同時也把沙灘曬成燙人的紅炭。好友早已自備了海灘鞋、遮陽帽、太陽眼鏡，而可憐的我，身上除了防曬油，什麼也沒有。就這樣，她成了姿態優雅的日光浴女郎，我卻成了赤腳在炭火上跳舞的非洲原住民。

　　一般遊客總是安逸的坐在涼亭遠眺陸連島，殊不知走下海灘後，更能領略陸連島的奇岩異洞之美，飽覽海浪雕琢出來的石雕作品。同時，佇立在海灘上，也更能看出山海相依的優美弧形，捕捉旖旎的海灣風光。我們沒有挖到稀世珍寶，卻挖到一般遊客錯過的無價美景。

　　繞了一圈，走回涼亭，我點了一杯金桔檸檬，悠然品嚐初戀般的酸甜滋味。啜了幾口，我又興奮的把沙灘上撿到的紅色心形石拿出來，與脫下的手錶一起陳列，拍下一張照片，紀念這場擁抱海洋的夏日戀曲。2009年7月7日，上午11點25分，兩個人又在心匣典藏了一枚深邃動人的回憶。

　　渡輪緩緩離開碼頭，載著一船斑斕的尋夢情懷，航向一座翡翠般的珊瑚島。船上的我們，奮力甩掉所有生活的負擔，只帶著兩輛自行車，展開夏日的逍遙旅程。 

　　浪花的細沫不斷飛掠臉龐，髮絲迎風飄揚，在空中狂歡跳舞。我們用一根吸管共享一杯星巴客的紅茶拿鐵，幸福的滋味在身體裡迅速暈開，擴散在眉梢、胸口和手心。離陸地越遠，天空與海洋越顯得遼闊。腦海裡開始湧現熱帶島嶼的湛藍遐想，就連血液也變成藍色的了。

　　半個時辰後，海平面隱約浮現島嶼的身影，隨著距離的推近，輪廓漸漸鮮明，催動著我們的心跳。小琉球，一個耳熟能詳卻從未去過的島嶼，如今即將會面。白沙港的燈塔指引著船隻，宣告航程的終點。海岸邊，亭亭玉立的花瓶岩像是一樽半埋在海裡的酒壺，彷彿搖一搖，便能倒出迎賓酒，讓遊客洗塵。

　　我們迫不及待上岸，踩著單車擺脫洶湧的人潮，循著記憶裡的地圖穿梭在高低起伏的巷弄中。看看手錶，已經十一點，我們決定先填飽肚子。走進網路上推薦的一間小吃店，點了招牌的鮪魚蓋飯和鮮魚湯。一動口，嘴巴便停不下來。以往吃到的鮪魚，都是生魚片，這家店的鮪魚卻是蒸熱後再伴醬，然後灑上柴魚片點綴，創意十足。鮮魚湯則是清爽甘甜到令人口齒生津，那種鮮美，唯有用活跳跳的魚才能煮得出來。店裡滿滿的客人，印證著餐點的好滋味。

　　跟著海風的氣味，我在陽光最燦爛的季節奔向島嶼東南方的邊陲，帶著淡藍的心情，騎著寶藍的單車，獨享蔚藍的海岸。原始的氣息飄散在山海交會的邊界，把思緒漸漸帶離文明。順著風前進，思緒就這麼不斷遠颺，飄入一個無垠的熱帶天堂。

　　五顏六色的墾丁太容易讓人迷亂，於是我翻越山脊，在一個地圖上不易搜尋的座標找尋海闊天空的自在。那是一個被世俗遺忘的角落，也是環島公路網最後的一塊處女地。它美麗的名字不叫香格里拉，而叫旭港公路。

　　從旭海延伸到港仔的旭港公路，雖然貴為「省道」等級，卻沒有絡繹不絕的車潮，也沒有紛至沓來的遊客。靜謐的海岸，只有潮汐的呢喃，海鳥的吟唱，以及熱帶魚的情話。因為人跡罕至，這一帶依舊保存著原始的自然景觀，質樸得像是無人島。

　　未經雕琢的自然風情，讓人湧起浪跡天涯的文藝情懷。海明威浪跡到古巴，以簡潔率真的筆觸寫下《老人與海》，把人性的尊嚴、勇氣與堅毅鑄成文學的桂冠。高更浪跡到大溪地，以粗獷的色彩與線條畫下《在沙灘上的大溪地女人》，把印象派的精神揮灑得淋漓盡致。而我，浪跡到這裡，什麼也不求，就只是漂浪，感受大地與心靈的純淨。

　　每到南風吹拂的季節，牡丹鄉東源村的野薑花便會熱烈盛開，千萬朵花苞瞬間綻放，蔓延成一望無垠的花海。此時，東源村就成了花海中的島嶼，日夜漂浮在潔白的浪花上，隨波搖曳。

　　嬌妍的花卉，宛如破繭而出的白蝶，蛻變時不動聲色，最後卻集結成驚心動魄的陣容，豔光四射。當南風吹來，停在枝頭的蝶群迎風而飛，一場華麗舞會就此揭幕，成千上萬的白蝶群集在舞池裡翩翩飛舞，舞出滿天的白雪與芳香。

　　舞會裡，每隻蝴蝶都穿著一襲白紗禮服，柔亮，透光，輕盈。頭上的觸鬚敏銳的發出電波，找尋最情投意合的舞伴。他們不需灑上香水，因為身上散發的香味比Chanel、Gucci或Bvlgari的極品還迷人。一陣陣的南風，就像一首首不同旋律的舞曲。風越大，他們舞得越奔放，丰姿也越綽約。寂靜的草原，因為這場舞會而充滿夏日的歡騰。

　　整個台灣，再也找不到一個地方，有這麼大一片的野薑花田。許多地方都有野薑花的蹤影，溪邊、圳旁、湖畔，總能不禁意看見他們的風采。不過，有些太零落，有些太瘦弱，有些則太斑剝。很少有一個地方的野薑花，能像東源村的那樣，繁密、豐腴、無瑕，讓人看得心神蕩漾。

　　大東河上游的翠林綠野中，住著一群泰雅族人，他們把自己的秀麗部落稱為「久布斯社」。在文明尚未滲透的年代，附近的山麓有大量野鹿出沒，晝夜上演著人獸之間的生存遊戲。因為鹿蹄紛踏，後來在南庄墾殖的漢人便把這一帶稱為「鹿場」。

　　隨著人煙的迅速蔓延，昔日活躍的獵場已不再有絡繹的蹄印，也不再有尖銳的呼嘯與激烈的追逐。不過，這裡的高山依舊有蔥蘢的松林、雄奇的峭壁；這裡的幽谷也依舊有跳蕩的溪澗、疾飛的瀑布。不變的，是怡人的風光。遊客走入這片山林，在怡人風光的洗禮下，總會變成最溫柔的獵人。他們獵捕的，不再是野鹿，而是一幅幅動人的景色。

　　端午節連假，我們驅車上山，狩獵美景。為了更貼近大自然的脈動，我們特意選了一間高踞山巔的民宿。通往民宿的產業道路十分狹隘，只容一車通行。每當對向有來車，就得展開倒車讓路的特技表演，才能勉強會車。不僅狹隘，坡度也十分陡峭，完全不符車體工學。每逢S型彎道，就得小心翼翼操控轉速，以免葬身谷底。車道的狹隘與陡峭已經讓人夠折騰，標示不清的岔路更是雪上加霜，在昏暗的天色裡不斷混淆視聽，考驗我們的賭運。經過煉獄的百般苦難後，我們才望見天堂的門闋。

　　卸下行李，躺在床上沒多久，我就待不住，出門閒晃。走到戶外，仰頭看見滿天繁星，胸襟豁然開朗。一身的疲乏，因為雙眼獵取到億萬顆星斗，頓時被湧上心頭的喜悅驅散。往前走了幾步，草叢裡竟也出現一閃一閃的光芒，彷彿天上殞落的流星。俯身察看，那一顆顆明滅不定的光點，原來是螢火蟲。怎麼也沒想到，雙眼會在這裡獵取到綠光熠熠的螢火蟲，心頭的喜悅愈益璀璨。再往前行，來到空曠處，放眼俯瞰，遠處的南庄夜景浮在黑暗中，為夏夜的狩獵又添一寶。轉身折返，想跟好友分享一路獵取到的繁星、流螢和夜景，正巧她洗完澡走出來，兩人於是又到附近夜遊。

　　遲疑了半年，終於在五月初掏出那張薄薄的卡片，走到捷安特自行車店，狠狠一刷，買下夢寐以求的CRX2。

　　荷包大失血，心痛不言可喻。不過，自從多了這個好麻吉，生活的色彩變得更加繽紛。他不但陪我一起吹風、唱歌、運動，也陪我一起觀察地球的美麗，發掘生命的美好。

　　結緣後的第七天，我心血來潮，決定帶他到南橫挑戰不可能的任務。這個絕命任務，是從海拔1014公尺的梅山騎到2280公尺的天池。出發前，心裡盤算了一下：假設一層樓的挑高是5公尺，那麼1266公尺的高度差，不就是253層樓嗎？想到要用自行車爬253層樓，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鬼附身了。

　　野心勃勃的我，終究還是帶著瘋狂的念頭，在梅山遊客中心前整裝待發。一切就緒後，就吹起號角，揮著大纛出征。

　　多雲、多雨又多霧的太平山，總是披著縹緲的面紗。二月初，我們上山遨遊，東北季風拎著濕冷的水氣，在翠綠的舞台上展現獨特的迷濛風情，有時紡成一襲輕嵐，有時譜成一曲細雨，有時則砌成一堵濃霧。我們裹著厚厚的外套，在白茫茫的世界裡品味煙雨的柔美，把晴天的風景寄託在下次重遊的約定裡。

【土場】

　　離開明池，順著百轉千迴的北橫公路東行，跨過蘭陽溪後，天空開始風起雲湧。仰望前方山頭，烏雲靉靆，充滿山雨欲來的狂野氣息。

　　細雨霏霏的傍晚，天色暝暗得像深海一樣，森冷的北橫公路只剩我們在趕路，苦苦尋覓明池山莊的身影。左顧右盼，就在最後一道光線將被吞噬之際，燈塔終於出現。浮沉在縹緲煙雨裡的山莊，宛如海市蜃樓，奇幻幽麗。一盞盞渾圓的路燈綻放出橙黃的光暈，凝成熠熠生輝的夜明珠，恭迎上山投宿的我們。

　　吃了一頓閒雅的晚餐，又聽了一場悠揚的豎笛演奏，從容走出簷外，蕭瑟的雨竟然開始變得浪漫起來。撐著傘，沿著高高低低的夜明珠穿梭在木屋、水梯和神木之間，胸中漸漸湧現微醺的醉意。那一刻，滿天的雨絲全都化成了彩帶，傘邊垂掛著燦爛的喜悅。帶著喜悅回到屋裡，我在窗前偷偷祈禱，祈禱隔天會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。

　　夜宿在明池山莊，綿綿的蛙聲是睡前的催眠曲，清脆的鳥鳴則是拂曉的天然鬧鐘。天使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，當我睜開眼，窗外果真碧空如洗。雖然時間還不到六點，但為了拍攝明池的良辰美景，我硬是把好友挖起來。由於園區尚未開放，兩人只好從圍籬的縫隙戰戰兢兢的鑽進去，有點狼狽。好友戲謔說，我們很像要去養鴨場偷人家的鴨子。此話一出，我的眼神馬上露出殺機，念在他一大早起床奉陪的份上，才饒他一命。我敢說，他的字典裡一定沒有「藝術的神聖性」這種東西。

　　穿過樹林，來到池畔，旖旎的山光水色讓人忍不住凝望出神，忘了手中的相機。昨晚的一場雨，把群山洗得蒼翠欲滴。飄逸的煙嵐忽隱忽現，姿態靈妙，更添一種人間仙境的氣氛。隨著時間的推移，金色的曙光從山頭漸漸蔓延，光影瞬息萬變。平靜無波的水池，彷彿一面橢圓的明鏡，清晰的照映著天空、山嶽和樹木的容顏。這充滿靈氣的明鏡，想必是遠古時代某位女神的傑作。冰肌玉膚的她帶著一只寶瓶，飛到西王母的瑤池，裝滿瓊漿玉液，傾倒在這個山坳，煉成光可鑑人的神鏡。

　　冷颼颼的冬天，再也沒有什麼比熱騰騰的溫泉更誘人了。在凜冽的低溫下，身體滑入蒸汽裊裊的溫泉裡，每個細胞隨之活絡起來，那種通體舒暢的感覺真可用「飄飄欲仙」來形容。

　　多納溫泉遠近馳名，每逢假日總是人滿為患。相較之下，臨近的紅塵峽谷溫泉就清幽多了。話雖如此，若想在紅塵峽谷獨享露天溫泉，還是得碰運氣，因為泡湯是銀髮族的最愛，很容易就會跟他們不期而遇。

　　那一天，我們特意早起，沿著濁口溪上溯，在蜿蜒的山路中追逐晨光。晴朗的天空，呈現一種勻淨的藍，潔淨得找不到一點斑雜。越往深山，大自然的美感越鮮明，溪水越來越清澈，空氣越來越清新，鳥語也越來越清脆。沿途車影寥落，我暗自歡喜，期盼能在紅塵峽谷尋得「天地唯我獨在」的超曠。

　　沒想到，從公路下切到峽谷後，停車場上赫然出現幾輛車，心裡直呼不妙。走下車，轉進溫泉池，視線前方果然出現一群捷足先登的「老人團」。我的春秋大夢瞬間凍結在冷冷的風中。從空地上的帳篷可知，他們前一晚就來攻城掠地了。既然大勢已去，我們也只好向他們拜碼頭，展現敬老尊賢的精神。幸好，這個老人團的組織並不龐大，而且大多已經泡過癮，開始在涼亭內沏茶論道。

　　不告而別的那天，我帶著簡簡單單的行囊，匿跡在陌生的角落，尋繹一個自得其樂的方式。一年一度的生日，我沒有華麗的願望，只想化作敦煌石窟裡的飛天，孑然飄向山幽雲深之處，用孤獨醞釀一罈清冽的自由與純真。

　　騰空飛舞的衣袖，振落了沉重的寫實主義，挾著奔放的浪漫主義逸向藍天。人生有太多角色要扮演，在這只屬於自己的一天，我沒有劇本，唯一的角色，是自己。當人情世故讓人失去自我，唯有守衛極端的自私，塵煙蒙蔽的靈魂才能皎潔如月。

　　進入雪霸國家公園的界域，人煙越來越淡，綠意越來越濃，白雲輕浮在水藍的天空上，開成一朵朵蕩漾的睡蓮。旅程的喜悅，從中興檢查哨開始。依山傍水的派出所，宛如隱士的茅廬，淙淙的大湖溪踩著曼妙的舞步從門前走過，巉峻的馬那邦山則默然矗立在屋外，相映成趣。值班的警員說，通往雪見的司馬限林道尚未修復完畢，目前只能通行到二本松。臨別前，他熱心的送上一句「開車小心」，溫暖的叮嚀，為旅程留下一幕令人回味的畫面。

　　位於中海拔山區的雪見，沒有絕壁千仞的峽谷，沒有一洩千里的瀑布，沒有屹立千年的古松，卻有一幅雄渾壯闊的山景。由這裡向東眺望，雪山主峰、雪山北峰、大霸尖山等名岳構成的「聖稜線」，一覽無遺。在雪霽天晴時，這條橫亙天際的聖稜線更顯得耀眼奪目，皚皚的冰雪堆覆山頭，銀白的山脊在碧空中勾勒出莊嚴的曲線，閃動著聖潔的光芒，壯麗絕倫。可惜，由於道路阻絕，這次無緣一睹聖稜線的勝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