純真地帶 The innocent zone

　　以往造訪扇平，總是流連在開發完善的區域，追尋奇花異草、清泉飛瀑及古蹟舊物，足跡從來不曾深入邊陲地帶的原始叢林。因此，縱然已經留下許多深深淺淺的腳印，卻始終沒有看透這片山林的面貌。

　　那些匍匐在原始叢林下的步道，像是情人橋探幽步道、眺望扇平步道、森山健行步道等，宛如神秘的謎團，透著引人遐思的氣味。好幾次想去解謎，卻因天候不從人願，遲遲未能成行。懸宕許久，終於逮到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，約了好友一起探訪那片鬱鬱蒼蒼的亞熱帶闊葉林。

　　從竹類標本園啟程後，我們一路伴著鳥語花香徐行。經過量水堰時，目光被池中渟蓄的一泓碧水吸引，腳步於是停了下來。在晨光的照映下，澄澈的池水波光粼粼，讓人激起一股衝動，想跳進池中，洗一個閒逸的晨浴。流洩在堰口的水瀑更是璀璨，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珠簾懸掛在堰壁上，耀眼動人。欲走還留的我們，拍了幾張照片，好不容易才擺脫那份依戀。

　　越過情人橋，轉入情人橋探幽步道，我們揭開了第一個謎底。原以為會有飛禽走獸出沒，沒想到四周出奇的安靜，除了我們的話語和跫音外，聽不到任何動物的聲響。不過，我知道暗處一定有許多眼睛正在窺探，也許是調皮的松鼠，也許是羞怯的山羌，也許是神氣的藍腹鷴。蓊鬱的樹葉，在天空上織成一張深綠的遮陽篷。我們就在綠篷下穿梭，彷彿兩隻野放的綠繡眼，徜徉在寧靜的森林裡。

　　白晝的最後一絲餘光，在天空與山脈接壤的縫隙裡徹底匿跡。第一盞星光乍然綻放，我們循著星光的指引，在逶迤的山路上盤旋，找尋那片長滿檜木與水蜜桃的森林。盤旋到海拔1500公尺的上巴陵，眼前倏忽一亮。塔曼山的稜線上，層層疊疊的點綴著橙黃的燈火，宛如一群墜落凡間的流星。這座鑲嵌在山脊上的村落，是我們今夜的棲息地，也是演繹拉拉山之美的起點。

　　投宿的客棧在郊外，女主人擔心我們迷路，頻頻以手機指點迷津。我們轉進漆黑的岔路，探照了好一陣子，終於看見男主人與女主人熱情迎接的笑容。因為趕路，我們一直空著肚子。他們得知後，連忙邀我們共進晚餐，還不讓我們補貼餐費。泗溢的人情味，體現了民宿最可貴的精神。這頓飯，像是朋友間的聚餐，吃得自在、和樂、窩心。各式菜色中，印象最深的是醃山豬肉。男主人見我不敢品嚐，於是百般遊說。我拗不過他，夾了一塊，沾了些許醬料，慢慢送進嘴裡。沒想到，由迷迭香與檸檬汁調配成的沾醬像是具有魔力的瓊漿玉液，在口中渙散出獨特的清香，中和了醃豬肉的鹹味與油脂，令人甘之如飴。

　　餐後，我們回木屋裡躺了一會兒，又興致勃勃的出去看夜景。戶外夜涼如水，嗅不出一絲暑氣。因地理位置優越，附近的視野極佳。往下俯瞰，上巴陵的璀璨燈火盡收眼底，彷彿伸手一撈，就能把那群流星捧在掌心。

　　清晨醒來，窗外的景色與昨夜迥異，不變的是氣候依舊涼爽怡人。好友還在呼呼大睡，我悄然下床，沏了一杯綠茶，獨自走到陽台，擁抱明媚的晨光。陽台外，連綿不絕的山嶽一望無垠，昂然交錯在天際。巍峨的群峰底端，拉拉溪與大漢溪蜿蜒奔淌，交織出蒼茫壯闊之美。據說秋冬時節，這裡可以瞻望煙波浩渺的雲海，甚至是一洩千里的雲瀑。我懷著憧憬，期待下次重遊時，能捕捉到雲蒸霧飛的風情。回過神，晨曦已經爬上屋頂。回房叫醒賴床的好友，匆匆吃完早餐，便向和善的主人揮別。

　　萬萬沒想到，從埔里到梨山的路，竟是那麼漫長，那麼坎坷，那麼驚魂。追根究底，一切的災厄，都要從「力行產業道路」說起。因為選擇這條路前往梨山，我刻骨銘心的體會到什麼叫「誤入歧途」。

　　中午在「埔里點心王」用餐，我和好友宛如古代傳說中的饕餮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，把桌上的燒賣、蒸餃及蝦餅掃進肚子裡。大快朵頤後，我攤開地圖，賣弄小聰明，得意洋洋的告訴好友說：「依據等高線判斷，走台14甲線往梨山，須翻越海拔3275公尺的武嶺，耗時又耗油。假如改走高度較低的力行產業道路，顯然會更經濟。」他聽了我的高見，點頭稱是，眼底流露出欽佩之意，讓我益發躊躇滿志。

　　驅車來到翠峰，我們離開省道，往慈峰方向下切，銜接力行產業道路。行走不久，赫然發現下切的道路不但蜿蜒、狹仄、險峻，而且多處臨崖路段毫無護欄，稍不留神，就可能蒙主寵召。由於路寬僅容一車通行，每當對向出現載運蔬果的大貨車，我們敵不過龐然大物，就得被迫在又彎又窄又陡的道路上表演倒車絕技。有次雙方會車完畢，我急著趕路，忘了把R檔推回D檔，結果油門一踩，車子猝然倒衝，險些栽進深谷。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，我嚇出一身冷汗，好友則在驚悸之餘不改幽默的說，以後別再用這種方式測試他的膽量。我對他做了個鬼臉，心裡滿是愧疚與懊悔。

　　沿著北港溪前進，路況越來越惡劣。經過卡玫基颱風的肆虐，原本柔腸寸斷的道路更加滿目瘡痍。沿途佈滿陷阱，有時是一大塊凹陷積水的窪地，有時是一大片泥濘膠著的黏土，有時則是一大堆嶙峋磊砢的碎石。行走其間，比參加越野車挑戰賽更刺激，崎嶇的路面把五臟六腑都震得移了位。好友幾度想要接替開車的重責大任，我卻抱著贖罪的心理堅持不換手。好不容易熬到馬力觀，道路卻幡然陡升，以髮夾彎的型態飆高。同樣的蜿蜒、狹仄、險峻，同樣的沒有護欄，不同的只是這次換成上坡。望著懾魂的道路，逞強已久的我終於罷手，把方向盤交給好友。不過，坐在旁邊，一路還是提心吊膽。原以為選了一條捷徑，沒想到走入一場沒齒難忘的夢魘。夢魘中的煎熬，比起唐三藏西天取經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　　隱身在山林深處的武陵農場，宛如一個遺世獨立的國度，在舒緩的時光節奏裡捨卻文明的競逐。無論從台北或高雄出發，都得花上半天的時程，翻越層層疊疊的山嶂，才能躺入它的懷抱。因為偏遠，所以純淨。因為純淨，所以每個到訪的人都不自覺的返樸歸真。在這片幽謐的山壑待得越久，越容易樂不思蜀，陷入無法自拔的眷戀與迷戀。

【星之戀——武陵山莊】

　　揮別梨山的晚霞，來到武陵農場，夜幕已經低垂，微微泛著夏夜特有的暗藍絲光。夜色中，富野渡假村與武陵賓館夾道歡迎，各自展現華貴與素雅的丰姿，招呼風塵僕僕的訪客。不過，我們並未駐足。為了追尋更純粹的山居情趣，我們沿著七家灣溪往山谷更深處慢溯，夜泊在上游的武陵山莊。

　　蘊釀了一年的芬芳，在東風的催化下，千萬朵蓄勢待發的櫻花瞬間綻放，揭開阿里山花季的序幕。

　　春光乍洩的花簇，隨風輕輕搖曳，搖曳出蕩漾心魂的斑斕。鐵道旁，古寺前，神木下，處處都可見到繽紛的花影。這場一年一度的櫻花宴饗，不僅招蜂引蝶，更誘使成千上萬的遊人上山。每個人都忘情的流連花叢間，醉心於風情萬種的花色，洋溢著賞花的喜悅。

　　這份乍開乍落的美麗，因為短暫，所以更讓人珍視，也更讓人回味……

　　初春的一場雪，展現大自然的神奇魔力，一夕之間，就讓雄霸一方的玉山換上耀眼的新裝。皚皚的冰雪凝結在山尖，宛如一襲瑩白的羽衣，烘托出聖潔、高雅、尊貴的王者風範。雪霽天晴時，澄澈的碧空、積雪的翠峰與孤傲的青松交疊映襯，那份渾然天成的美感，是一場可遇不可求的藝術宴饗。

　　為了一睹難得的雪景，我們疾馳到塔塔加，趨之若鶩，深怕遲了一步，雪就被太陽偷偷舔掉了。一路馬不停蹄，抵達時，日照已經偏西。煞風景的是，白茫茫的煙嵐從半空中陣陣掠過，把週遭的景物遮蔽怠盡。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氣，煙嵐卻像個不速之客，令人懊惱不已。

　　儘管事與願違，我們還是依原訂計畫朝東埔山邁進，試圖捕捉玉山主峰與北峰的雄姿。路程不長，因此我們輕裝攻頂。登山步道沿著稜線伸展，左側是神木溪，隔岸遙遙相對的是阿里山；右側則是沙里仙溪，隔岸脈脈凝望的是玉山群峰。步道不算崎嶇，坡度卻遠比想像中陡峭，兩人走得氣喘吁吁，累不可支。拉著繩索攀上最高點時，就像在馬拉松比賽中衝破終點線，又悸動又感動。

　　皇天似乎有感於我們不屈不撓的苦心，就在我們登峰之際，原本絡繹不絕的煙嵐開始出現短暫的停息，玉山主峰與北峰的身影也隨之若隱若現。雖然每次都只是曇花一現，但那匆匆的幾秒，已經足以讓眼睛攫獲雪峰連綿的勝景，激起一串驚喜與讚嘆。我和同行的好友就這麼冒著寒風癡癡守候，守候煙消雲散的那一秒。每當山影露出，兩人都歡欣雀躍，彷彿看見流星劃過天際。天色越晚，煙嵐越凝斂，凝斂成平靜的雲海。雲海依偎著玉山群峰，美感又更昇華。直到霞色由橙黃轉為玫瑰紅，我們才搓著冰冷的雙手返回。

　　為期三天的新中橫之旅，在東埔溫泉的月光下醞釀出第一道醉人的紅酒。我和好友帶著微醺，酣睡到天明。翌日清晨，曙光的觸角從玉山的尖峰往山谷延伸，攀越旅館的窗台，輕輕撫弄我們交合的睫毛。

　　出門前，為了以更抖擻的精神迎接第二天的旅程，我們在庭院中的溫泉池沐浴、品茗、賞花。室外的氣溫有幾分寒意，寒意卻一寸寸消融在泉香、茶香與花香裡。隨波蕩漾的，是礦泉的清香；騰空裊娜的，是綠茶的醇香；而迎風飄送的，則是桂花的芳香。好友說要拍照留念，於是我們合力留下一冊「不養眼」的寫真集，把明淨的晨光染成了爛縵的春光。

　　收拾行囊，準備啟程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，隨後一枚晴天霹靂當頭劈落。我赫然發現自己擺了大烏龍，竟把當天要在阿里山使用的住宿券遺留在家裡。哀嚎一聲後，我帶著心虛又慚愧的眼神，把殘忍的事實告訴好友。他看我懊喪不已，竟笑著說：「看你出錯，我還滿開心的。」我以為他在奚落我，於是賞了他一個白眼。他趕緊解釋說：「你一向心思細膩，很少犯錯，讓我一直望塵莫及。現在看到你擺烏龍，流露出凡人該有的人性，我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坦白說，我覺得你犯錯的時候比較可愛。」聽到這番歪理，我啼笑皆非，故意反問他：「你的意思是我平常都沒人性嗎？」在我的淫威逼迫下，他只敢笑，不敢再吭聲。

　　當初說好兩人各分攤一天的住宿費，如今因為我的疏失而必須破財消災。雖然好友慷慨以對，但自責的我還是決定折返台中，重買一張住宿券。就這樣，原本要一起去八通關古道看雲龍瀑布的心願宣告破滅。好友有意陪我去台中，我卻堅持要他留在東埔，把我那份心願帶去雲龍瀑布實現。往台中的路上，許多擺烏龍的回憶汩汩湧上心頭，一下子想到自己曾在南二高的白河收費站開錯車道，多付了10元的冤枉錢；一下子又想到自己曾在竹山錯過交流道，多開了10公里的冤枉路……誰說我很少犯錯，很沒人性啊？

　　前年夏天，驅車到原住民群聚的「那瑪夏鄉」遊山玩水，在達卡努瓦部落偶然發現一條神秘的公路（註）。路標寫著通往阿里山鄉，一時難辨真假，心裡半信半疑。回家後翻閱地圖，證實路標的指示並非虛妄，倏然有種發現新大陸的驚喜。

　　這條公路，隱匿在高雄縣與嘉義縣接壤的邊境，知道的人很少，走過的人更少。令人驚奇的是，只要穿越這條橫貫阿里山山脈的公路，便能從高雄縣直通嘉義縣，不必經過台南縣。一向喜愛探索私房景點的我，自從有了這個顛覆性的新發現，就滿懷憧憬，躍躍欲試。為了一償宿願，去奮起湖遨遊的那一天，刻意捨卻便捷的高速公路，改走這條鮮為人知的公路。

　　從達卡努瓦部落往北行駛，山區的道路雖然蜿蜒，路況卻比想像中還好。沿著髮夾型的彎路向上陡升，楠梓仙溪兩岸的秀麗風光盡收眼底。翻越山脈後，公路的管轄編號變成嘉義129號縣道，不變的是沿途人影寥落的寂靜。滿山遍野的茶園蒼翠欲滴，清幽怡人，為空曠的山林平添幾分田園詩派的情調。

　　帶著探險的興致繼續前行，先後經過阿里山鄉的茶山、新美、山美等部落。這三個部落，在族群上同屬一系，統稱「鄒族南三村」。鄒族人習慣在自家庭院中搭建涼亭（Hufu），作為閒聊、歌唱、跳舞或分享獵物的場所。這種以木材與茅草搭成的涼亭具有鮮明的南島風味，簡約樸素，又不失藝術之美。走入茶山部落，彷彿置身在一個涼亭林立的童話世界。小小的部落，涼亭的數目不下百座，可謂家家戶戶有涼亭。每戶人家各自發揮巧思，在涼亭前樹立一尊刻劃家族事蹟的木雕，或在涼亭上綴以各種裝飾，打造出獨樹一幟的風格。有人掛上一長串金黃的玉米，有人掛上叮咚作響的趕鳥器，有人則掛上碩大無比的蜂窩。不僅如此，他們還在涼亭周遭種花蒔草，把整個部落點綴得五彩繽紛，洋溢熱帶花園的亮麗氣息。

　　當夕陽與暮靄交融，泛黃的光暈把奮起湖的懷舊情調渲染得更濃郁。我和自己的影子為伴，沿著銀灰的鐵軌踱步，彷彿走在一條蜿蜒的時光軌道上，一步步沉入往昔的繁華裡。

　　有人說，奮起湖雖然以湖為名，卻沒有真正的湖。誰說沒有呢？當山嵐蒸騰，匯聚成煙波浩淼的雲海，這座依山而建的驛站立即變成水岸邊的港埠，坐擁一面波光瀲灩的湖澤。穿越湖畔的阿里山森林鐵路，是蘊育這座山村的搖籃。它慢慢的搖，用百年的光陰搖曳出深厚的鐵道文化。

　　佇立在月台，意識開始迴旋，迴旋出歷史的追憶與想像。昏暗的車庫裡，烏黑的蒸汽火車頭正在酣睡，斷斷續續發出夢囈，訴說退隱江湖前馳騁山林的豪邁氣概。木造的舊車站雖已轉型為監工站，一片片斑駁的木板仍散發出日式房屋的古樸韻味，棟樑間迴繞著往昔人影紛沓的熱鬧。側耳傾聽，依稀可聽見當時趕集的老百姓大聲叫賣、討價還價的喧囂。

　　離開車站，踩著深灰的石階往老街走去，瀰漫在空氣裡的陳舊味道越來越濃烈。徘徊在曲折狹隘的巷弄間，舉目盡是陳年的老店。店鋪中展示的糕餅、豆腐、木屐、面霜等，看似熟悉卻又離我的真實生活很遠。在真實生活裡，我愛85˚C的蛋糕更甚於黏牙的糕餅，愛Elate的奶酪更甚於清淡的豆腐，愛Nike的運動鞋更甚於堅硬的木屐，愛Biotherm的青春凝露更甚於樸素的面霜……。然而，那些傳統商品和真實生活的距離，竟衍化出一種觀賞電影的情趣。行走其間，宛如觀賞一場回顧鐵道文化的影展。

　　淡藍的天空，冉冉的飄著幾朵雲，宛如野薑花浮在水面漂蕩。從北方送來的氣流透著幾分冷冽，把南橫公路的紅榨槭點染得色彩斑斕，從鵝黃、杏黃、金黃，到橘紅、梅紅、酒紅，逐層染色，揮灑自如。

　　海拔越高，紅榨槭的色彩越亮麗。風一吹，滿樹的葉片便翻飛成繁浩的群蝶，繽紛耀眼。凋謝的紅葉緩緩飄下，落地後，依舊風華不減。凡有紅榨槭生長的地段，路旁總是鋪滿厚厚一層紅葉，漫延成一條詩情畫意的步道，適合獨自沉思，也適合談情說愛。

　　今天，我們沒有旅行的藍圖，腳步像行雲流水，隨興的停停走走。每次出遊，醉心於攝影的我，為了捕捉最美的鏡頭，總是讓身邊的人一起「受罪」。他們義薄雲天的陪我跋山涉水，挨餓受凍，真情讓我感動，也讓我慚愧。這次，為了「贖罪」，我刻意把相機藏在背包最底層，宣誓「朋友比攝影更重要」的決心。同行的好友笑我欲蓋彌彰，把相機從背包裡翻出來放在我手上。這份善解人意的心思，蘊含一種任何鏡頭也無法捕捉的美。

　　行經禮觀附近時，我們走下車，漫步在紅葉綿延的路上。樹梢流蕩的是宛囀的鳥語，而腳底迴響的則是我們踩著紅葉的跫音。我們輕聲細語，甚至靜默不語，感受週遭的幽謐，還有心靈的對白。紅葉不斷從眼前飄落，彷彿是寫滿幸福的詩籤。我拾起幾片，放在手心，冀盼能把幸福也握在手心。

　　藤枝有一片海，一片綠油油的樹海。這片海，由一望無垠的柳杉與台灣杉匯聚而成。風一吹，海面便有柔柔的波濤起伏跌宕，閃動著粼粼的波光，流蕩出曼妙的濤聲。

　　入秋後，樹海依然蒼翠豐潤。我和好友宛如兩隻熱帶魚，悠游在綠意盎然的海裡。淡金色的陽光從海面穿透，照映在珊瑚般的枝幹間。海面上，碧澄澄的天空有種讓人胸襟曠達的純淨。那些職場上的險惡、虛偽與荒謬，徹底被隔絕在這片海域之外。

　　隨著造訪次數的累增，對藤枝越來越熟稔，心裡卻從不曾厭倦。園區內的步道各異其趣，無論是循著秋海棠步道欣賞娉婷的花姿，或循著西施花步道觀覽嬌妍的花色，抑或循著雲杉步道仰望魁偉的樹影，都能捕捉到怡人的風情。這次，我們刻意避開人群，選擇遊客最少的樹海循環步道悠游，在綠茵與飛瀑交織的清幽裡忘卻俗世的紛擾。

　　樹海循環步道並未聯結園區最高點的瞭望台，因此罕有遊客光顧。然而，正因人跡杳然，這條步道多了幾分空靈，走來更自在，更從容，更閒逸。我們從樹海休息區出發，以逆時針方向展開綠色海洋的巡曳。沿途除了筆直參天的杉木外，還有意想不到的奇樹。游到台灣杉涼亭時，發現一棵樹的樹幹竟彎曲成一個套環，彷彿有人幫它打了一個結，妙不可言。

　　午後開始淤積在清境農場上空的雲靄，越積越迷濛，垂暮時終於冷凝成水滴，從半空中乍然隕落，織出一張灰白的雨幕。山壑與屋舍頓時沉入氤氳的煙雨中，浮上一層虛幻的朦朧，讓人不禁意就陷入恍惚，游離到夢境裡。

　　淅淅瀝瀝的雨水沿著屋簷溜下，串聯成晶瑩剔透的珠簾，輕輕搖曳。細密的音律裡交錯著蟲唧、蛙鳴與鳥語，把室內烘托成一個寧謐的世界。寧謐中，我開始對清境農場的「清靜」有了更真切的體會。

　　持續開了五個小時的車，一路從家裡馬不停蹄的上山，疲憊早已像蔦蘿般爬滿身軀。原以為打開旅館房門後就會立即撲向柔軟的床笫，然而，鑲滿一整面牆的玻璃窗把窗外的景色框成一幅山水畫，迅速抓住目光，也扣住心弦。我一眼就迷戀得忘了滿身的風塵，轉身走向茶几，沏一杯茉莉綠茶，在裊裊茶香中品味雨景和雨聲。

　　當景物徹底隱沒在漆黑的夜色中，屋瓦上跳著踢踏舞的雨水停下了舞步。參差錯落的路燈像是一盤打翻的夜明珠，橙黃與銀白的燈暈把山野點綴得引人遐思。蜿蜒流動的車燈忽明忽滅，遠遠望去，儼如草叢間穿梭的螢火蟲，鋪陳著夏夜的閒逸。

　　攀登南橫三星那幾天，夜晚都是在埡口山莊棲身，安頓筋疲力竭的形骸。由於登山行程大多半天就盡興而返，下午的時間於是成了一塊自由彩繪的畫布。

　　有時，畫布上是一隻小豬四腳朝天的攤在床上睡到流口水，那是我倒臥在山莊的寢室裡呼呼大睡。

　　有時，畫布上是一隻小狗在高麗菜園中跑得眉開眼笑，那是我晃去摩天農場欣賞千頃的翠綠蔬菜。

　　有時，畫布上是一隻小鳥在瀑布下清洗五彩的羽毛，那是我脫了鞋子坐在雲海橋旁的瀑布下玩水。

　　住在荖濃溪西岸的村落，從小就對東岸的茂林懷有許多憧憬。兩岸雖然僅有一水之隔，卻沒有橋樑相通，因此在踏上那塊土地前，我始終只能隔岸遙望，好奇的編織想像。小時候，大人常繪聲繪影的說，那裡有獵人頭的生蕃出沒。受到傳說的影響，每次望著崇巒疊嶂的對岸，總覺得那片茂密的叢林詭譎懸疑，充滿神秘色彩。長大後才知道，那裡是魯凱族的故鄉，沒有猙獰的刺青臉孔，只有淡泊的生活態度和旖旎的青山綠水。

　　人的回憶很脆弱，一不小心就會被時間的洪流沖散。我曾試圖想起初次造訪茂林的時間，卻怎麼也找不回一點蛛絲馬跡。能拾起的，只有零星擱淺在心底的回憶。那些回憶，宛如被海浪沖上沙灘的貝殼，側耳傾聽，依稀能聽見當時歡笑的回音。凝神聽著悠遠的回音，甜美的感覺伴著往事湧上心頭，直到睜開眼，才幡然驚覺光陰已經推移了那麼長的距離，而那些人也已經被時間的洪流沖得那麼遠，遠得無法再一起細訴共同的故事。

　　好友的一通電話，讓我又踏上茂林的界域。那天，兩人在7-11買了御便當和御茶園，就輕鬆自在的入山。啟程後，我像個意圖獻寶的孩子般，故作神秘的對好友說：「待會兒帶你去一個私藏的秘密基地，那裡有三樣寶物喔。」好友開玩笑說：「哪三寶啊？是人蔘、貂皮、烏拉草？還是神燈、魔毯、水晶球啊？」我故意咳了兩聲，揶揄說：「這個笑話很冷耶！你以為現在是要去冰天雪地的東北，還是黃沙滾滾的阿拉伯啊？」兩個人就這樣一搭一唱，消磨驅車的時間。

　　進入茂林村後，我指示開車的好友從消防隊前的岔路往濁口溪下探。順著陡峭的道路抵達谷底後，我繼續引領好友往一條小溪旁的道路徒步前行。沿著溪澗上溯，兩岸濃蔭蔽日，宛轉的鳥語不絕於耳，綿長的蟬聲響徹林梢。樹蔭下，流水潺潺，在苔石上迭宕成瀑，激起陣陣涼風。清澈的溪水中，魚蝦機靈穿梭，忙不迭的覓食，自得其樂。好友佩服的說：「這裡真是夏日戲水的天堂啊！果然是個值得私藏的好地方。」聽見這番讚許，我熱衷的向他分享心得說：「尋常的遊客大多只在濁口溪沿岸活動，很少留意這條名為木勝溪的支流。事實上，濁口溪因為河面寬廣，遮蔭性與隱密性較不足，而且水質較混濁，水流也較湍急。相形之下，擁有樹蔭、瀑布和魚蝦這三寶的木勝溪，能讓人在戲水時享受乘涼、觀瀑、賞魚等多重樂趣，遠比濁口溪更適合當作消暑勝地。」

　　靜靜的，我一個人走，走在雨沫飄拂的中之關古道。踏著沁濕的落葉、豐潤的苔蘚與沃腴的軟泥，一路怡然自得的遊蕩，足跡在步道上淺印，跫音在空林中輕揚。

　　蒼鬱的巨木，盤桓的雲霧，稀薄的涼氣，交融成山林特有的清幽。清幽裡，渾濁的心湖變得澄澈見底，照映出一張忘憂的臉。恍然覺得自己就是唐詩裡上山採藥的隱者，一頂斗笠，一襲簑衣，一只竹簍，就灑脫的遁跡於塵囂之外。然而，這終究只是附庸風雅的遐思罷了。事實上，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，一雙球鞋，一瓶開水，一台相機，就率性的到山裡找尋春神的蹤影。

　　春神在哪裡？沿途盛開的花卉告訴我，春神才剛走過。循著蔓延的氣息尋訪，越走，我越相信春神真的來過。一靠近步道入口，邊坡上遍地開花的台灣菫菜便喜氣洋洋的說，春神已經蒞臨。一朵朵雪白的小花玲瓏有致，五枚邊緣有淺裂的花瓣恰似美麗的蝴蝶結，數量多如繁星，在地上繡成一件佈滿蝴蝶結圖案的少女花裙。再往前行，匍匐在檜木林下的蘭崁馬藍也用藍色小喇叭吹著春之頌，輕快的音符從一支支花筒裡傳送。

　　在道旁腐葉堆疊的幽黯角落，偶然覷見一種獨特植物，忍不住佇足觀賞。這罕見的植物狀似倒立的煙斗，纖細的莖上有卵形鱗片狀薄膜，頂端獨撐一朵低垂的鐘型花，通體白皙雪亮，晶瑩剔透，宛若精雕細琢的水晶藝品，在幽暗中透出典雅的光彩。凝視出神之際，一對行經身旁的老夫婦熱心告訴我，那是水晶蘭。他們說，遇見水晶蘭需要緣份，也需要好運氣，因為這種腐生植物只生長在高海拔的森林裡，每年又只在春天雨後的濕涼氣候下才會冒出土壤。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，我心裡暗想，能遇見神秘的水晶蘭是一種幸運；能像他們那樣，在白髮蒼蒼時與靈犀相通的伴侶上山賞花，更是一種幸運。

　　春風拂面的四月，荖濃溪兩岸的山林不時可望見醒目的白色花簇。雪白的斑點錯落在一片黛綠中，相映成趣，別具「萬綠叢中一點白」之美。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，那些怒放的白花原來就是雅俗共賞的油桐花。印象中，苗栗才是油桐花薈萃的勝地，沒想到六龜也能一睹風采。

　　上國文課時，「云」和「雯」兩位學生熱心的和我分享花訊，指稱新開往寶來的公路旁有幾株油桐樹正絢爛開花。周六補課那天，我便帶著相機上班，約他們放學後一起去尋芳。一行人準備啟程時，兩位正要去車站的學生「屏」和「芸」過來湊熱鬧，賴著說要順道搭我的便車去車站。其實，車站離校門口的距離不過才五百公尺左右，他們純粹是想撈個便宜。我故意跟他們喊價說，我的車子有冷氣吹，又有音樂聽，而且還有一位帥氣司機，所以要按計程車的起跳價收費。不過，最後還是免費讓他們擠了上來爽一下。就這樣，我的愛車塞了四位女生，宛如被一群參加進香團的歐巴桑包下來的遊覽車。

　　記得在某私立高中以代理教師資歷抵免實習的那年，曾去美容科代了一節課。一進教室，滿堂都是女生，空氣中瀰漫著化妝品與香水的氣味，鶯聲燕語此起彼落。瞬間，我彷彿又回到大學讀中文系時被女生「淹沒」的場面，有種淪為弱勢族群的不安。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一種男生的「幸福」，但我一想到搭電梯時被ABCDEFG各種罩杯團團包圍的恐怖經驗，就唯恐避之不及。中國命理學素來以「陰盛陽衰」為忌，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。我相信，陰盛陽衰必有煞氣生成，而煞氣又會凝聚成魔咒。

　　果然，在我的愛車變成女子進香團的遊覽車後，魔咒應驗了！在合作金庫前的路口讓兩位湊熱鬧的女生下車時，我提醒他們說：「下車時要注意後面有沒有來車。」坐在右後車門邊的「雯」有意先下車，好讓坐內側的「屏」和「芸」更順暢的離開座位。同一時間，「屏」開玩笑的瞎扯說：「老師，會不會我們一下車，你的車門就不見啦？」我還來不及呸她，突然傳出「碰」一聲的巨響。我發覺不妙，迅速轉頭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。原來是「雯」沒留意後方來車就開了車門，結果一輛機車閃避不及，當場擦撞摔倒。我直覺的在心裡吶喊：「不會吧！……我的車門完了！」只買丙式車險的我，快速的在腦海裡估算每片門板的鈑金烤漆費，以及對方不可預測的賠償費。滿天烏鴉亂飛，我帶著開始滴血的心，下車察看慘況。一看，赫然發現摔在地上的也是我的學生「分」。我臉上頓時多了一層尷尬，但也放下心中的大石，不必擔心對方獅子大開口。更幸運的是，「分」的閃避技巧不錯，我的車門完全沒刮損，而她也只有輕微擦傷。載送她回去後，我們才心有餘悸的繼續去賞花。

【序】

　　擁有神奇力量的造物者，採擷了山與海兩種元素，在清水斷崖鑄成一件曠世鉅作；意猶未盡，又精選了山與溪兩種元素，在太魯閣峽谷塑成另一件不朽佳構。兩件不同凡響的作品，都深具一種讓人意亂情迷的氣韻，非得移開視線，讚頌的驚嘆號才會休止。

　　揉合山與溪之美的太魯閣峽谷，儼如一條天然的畫廊，仰視，俯瞰，左顧，右盼，都能看出一幅山水畫來。隨著百轉千迴的道路移形換影，一幕幕奇奧雄峻的景致接踵而至，串連成一卷山水的長畫，令人心神蕩漾。以中國山水畫的流派來鑑賞，峽谷內的山水，大有北宗山水畫之美，彷彿是隋唐展子虔、李思訓與李昭道諸位巨匠的手筆，嚴整細密，遒勁工麗。

　　倘若你醉心於荊浩的《匡廬圖》、關同的《山溪待渡圖》或范寬的《溪山行旅圖》，絕不能錯過太魯閣峽谷，因為這是一條建構在故宮之外的天然畫廊。

　　見到清水斷崖的那一刻，靈魂瞬間沉迷，沉迷在強烈的視覺震撼裡，無法自拔。目光被一股龐大的吸力牽引，放射在山海交會的陣線上，心血澎湃，舌尖吐出一顆渾圓的驚歎。

　　清水斷崖之美，美在山與海的巧妙映襯。一端是綿亙不絕的千仞絕壁，一端是延展無垠的萬頃碧海，兩者在毫無緩衝地帶的情勢中交鋒，激盪出舉世罕見的自然奇觀。巍峨的山峰與遼闊的滄海形成一組組鮮明的對比意象，從堅硬與柔和、穩重與活潑的對比，到聳拔與寬敞、雄渾與浩淼的對比，層出不窮，直衝胸臆，營造出一波波美感交相輝映的趣味。

　　沒有山與海的巧妙映襯，也就沒有清水斷崖的絕倫之美。有山無海，便無緣眺望汪洋把藍色顏料由近而遠的層層潑染到天際，領略海天一色的恢宏；也無緣照見陣陣波濤猛烈拍擊岩壁後破散為滔天雪花，領略驚濤裂岸的豪壯。有海無山，則無緣俯瞰危崖下深不可測的海溝，領略一落千丈的險峻；也無緣仰觀垂直矗立於海濱的崇嶽，領略海上長城的雄偉。

　　我們沿著空中迴廊般的蘇花公路由南向北前行，迭起的讚嘆中始終伴著幾分緊張。路面與海面之間的落差不斷升高，增強的不只是撲面而來的海風，還有臨崖望海的懼高感。明知大理石與片麻岩的地質不易崩落，明知崖邊一路設有安全護欄，然而強勁的氣流猝然襲來時，總是既擔心頂上的峭壁崩落，又擔心腳下重心不穩而直墜海底。險象環生，我們卻依舊執迷不悔，只因景色美得讓人像被施了咒語，戀戀難捨。

【序】

　　人生中有許多不可預測的事，沒有人可以知道，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會墜向什麼方位，一份不期而遇的因緣會衍生什麼關係，一趟隨心所欲的旅行會邂逅什麼景觀。因為無法逆料一切，於是人開始產生一種哲理的體悟，原來，事情的終極價值不盡然在於結果，有時過程比結果更讓人珍視。

　　在東風悄然用畫筆彩繪大地的季節，我們翻越中央山脈，循著太平洋與海岸山脈接壤的邊線鋪展旅行的宿願。沿著依山傍海的公路向北遨遊，意興盎然，可惜天氣卻不解風情的細雨紛飛。一整個上午天空都淅淅瀝瀝下著雨，眼看雨勢難歇，午後竟不可思議的雨過天晴，柳暗花明。隨著天氣的放晴，海水漸漸變藍，心靈也漸漸變亮。

　　長途漫漫，車子不斷往遠方海天交會處前進，恍然覺得自己就像個躊躇滿志的探險家，懷著找尋新大陸的凌雲壯志，航向地平線的盡頭。航海圖與指南針只能給我們方向，卻不能告訴我們下一站會遇見什麼。然而，正是這樣的懸疑，讓旅途的每一站充滿了想像與期待。人生的旅程何嘗不也如此？

　　闊別一年多，藤枝終於在千呼萬喚下再度現身，帶著容光煥發的新風采，與引領企盼的「山迷」會面。浴火重生後，神采更勝往昔，宛如穿著一襲綾羅綢緞的慘綠少年，舉手投足間，盡是意興風發的朝氣。

　　前年夏天，具有妍麗封號的海棠颱風，竟像個冷豔殺手般，諷刺性的摧毀藤枝林區內遍生秋海棠的登山步道，也將聯外道路蹂躪得柔腸寸斷。一夕之間，整座森林傷得滿目瘡痍，寬尾鳳蝶不再蹁躚飛舞，冠羽畫眉不再啁啾唱和，人影也不再紛至沓來，只剩層層封鎖的孤寂與悲涼。不過，這樣的橫禍卻也造就韜光養晦的機會，讓山林得以挹注大自然的造化力量，脫胎換骨。

　　再度上山，崩塌的路基已修復平整，崖邊新穎的護欄閃耀著剛上色的紅漆光澤。沿途沒有絲毫飛揚的塵土，頭頂是勻淨的穹蒼，腳底是明朗的村舍，鼻尖則是清爽的涼氣。走入熟悉的入口牌坊，廣袤的柳杉林依舊挺拔蒼勁，疏落有致，林蔭間篩落著淡淡的光束，瀰漫生命的氣息。踩著陽光的碎片徐徐前行，我暗自期盼爬上山巔時，能摘下一片雲，寫上獻給這座森林的慶生賀辭。

　　同行的伙伴，除了一群宣誓瘦身決心的同事外，還有一位身材越來越像哆啦A夢的學生。一行人從步道入口踏著碎石子路往山巔邁進，迎面而來的孟宗竹，以柔韌身段舞弄翠綠枝葉，儼如魏晉時代手持麈尾談玄的文人，從容自得，一派清閒。行經竹林下，耳畔依稀可聽見闡釋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與《周易》的解經言談，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飄逸氛圍。隨後穿過一座新建的棧橋，望見幾株花期已過的山櫻，枝頭上殘留數點桃紅的花絮，情調由淡轉濃，讓人有種江南名媛不忍花落的憐恤。